在艳阳高挂的中午时分,走在大路旁的筱梦又热又饿,但气在头上的她一心只想回乡,坚强的意志力足以打败疲累和饥饿。
她不记得走了多少路,也不记得走了多少时间,终于,她抵达那个自己所熟悉的长途巴士站。这个车站,曾经有她的笑声、她的足迹、她的梦想,现在,这里弥漫的,尽是她的失望、她的愤怒、她的悲哀……
汗流浃背的筱梦掏了掏口袋,希望能购得最快一班巴士的车票离开,讵料口袋里竟然没带钱!
“为什么在城里,凡事都不顺利?就连要离开也忘了带钱!”委屈不已的筱梦,再也忍不住,坐在石椅上“哇”一声地哭出来,发泄她心里累积已久的情绪。
她哭了好久好久,或许是心力交瘁了吧!她的眼皮好重好重,开始有了睡意……
当她醒过来时,天空已布满繁星,夜里的巴士站依然人来人往,好不热闹,可是,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关心她,反而对她投以奇怪的眼光。她心想,城市里的人,就如此缺乏人情味吗?
她缓缓坐直身子,发现自己全身无力,今天除了早餐,她什么都没吃,也没喝水,肚子好饿好饿,口舌好干好干。
为什么在短短的三天内,她必须多次经历这种饥寒交加的苦?为什么感觉上,整座城市都在跟她过不去?现在的她,该何去何从呢?
天!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,她该不会就此饿死于车站吧!她很努力的撑起身子,但走不到两步,却跌倒了。她非常沮丧,心里不断责怪自己太没用,怎么连想要保有一些仅剩的尊严和志气,返回属于自己地方的能力都没有。
渐渐地,她的意识开始模糊,人好累,心也累了。她闭上双眼,不得不向命运低头……
“梦梦!梦梦!……”
朦胧间,好像有人在唤着她名字。
“文嫂?”她很努力的睁开眼睛,看见远处有个身影在晃来晃去,她抬起头,很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,竟发现那个往自己方向奔来的人不是文嫂,而是萍姨。仅存的意识不断提醒她,她不要再回到大宅,不要再回去了……
“我不能被捉回去……”筱梦说完,也不知哪来的力气,开始爬起身往前奔跑,她已无法辨别方向的奔跑,此刻的她只想做逃兵。
萍姨和陈伯一直在后面追着她,且不时唤着她名字。
忽然,身边亮起了刺眼的光线,接着是一声长长的车鸣声。她还没来得及辨别声音的来处,已体力不支的晕了过去,失去意识.....
家庭医生离开之后,躺在床上的筱梦仍紧闭着双眼,睡得好沉好沉。
医生说,筱梦血糖偏低、情绪不稳定,且受了惊吓,才会突然昏倒。医生已为她打点滴,说她休息够了,自然会醒过来。
坐在筱梦床头的萍姨想起刚刚在车站的那一幕,仍心有余悸。当时,要不是那辆巴士及时煞车,她很难想像筱梦现在是否还活着?如果她出事,该如何向俊伟交待?
“筱梦,你真傻。”萍姨轻轻抚摸筱梦额头,心里因为筱梦的遭遇而难过不已。“你为什么要离开?难道这个家真的很糟,让你没法再待下去吗?”
“文嫂,文嫂……”忽然,筱梦开始说话了。萍姨以为筱梦已无恙,开心地捉着她的手。“谢天谢地,梦梦,你终于醒了!”
过了好久,她仍未睁开眼睛,但眼角缓缓流下串串泪水。“文嫂……你教教我,我该怎么办?”
“筱梦……”萍姨轻轻地唤着筱梦,发现她仍在睡眠状态,心想,她应该是做梦了。
“文嫂,我的比赛没了,那是我和你的梦想,都没了……那天我迷了路,找不到地方,告吹了……”
“比赛?究竟什么比赛对她如此重要,即使在梦里也念念不忘?梦梦,如果你现在醒着多好,你可以跟萍姨分享你所有心事,我会尽量帮你解决的。”萍姨轻轻地在她耳边说。
“那是我们共有的梦想……我以为,梦想没了不要紧,可能还有阿爸,可是,阿爸他一直只会骂我,还有骂你,我们都没错,错的是他,是他有了新的老婆,是他不要我们,为什么他一直骂我们……如果他没有离开我们,文嫂你可能就不会病死了……”
“梦梦……”听到这,萍姨已开始掉泪,这孩子的内心深处,到底在藏些什么她不知情的事?为什么筱梦一直咬定是俊伟抛弃她们母女?难道,这问题与她有关?还有,文嫂她到底患的是什么病?
“学校里的同学也欺负我,说我是乡下来的,喊我乡下妹,我本来可以忍受下来,可是,现在连阿爸也开始看不起我了,我的心被打碎了,再也装不下这些难过了……文嫂,我要回家,你带我回家好不好……文嫂……”
筱梦说完,还不时流着泪,但过了一阵子,又睡着了。萍姨忍着泪,温柔地以纸巾拭去筱梦脸上的泪痕。
筱梦宁愿放弃城里舒适的生活,坚持回去乡下生活,难道,她至今仍无法适应城里的生活吗?这些,她一直被摆在心里没说,心里肯定难受死了。
“筱梦,谢谢你让我知道这些,你放心,萍姨会帮你解决你的难题。”
萍姨替筱梦盖了被,准备起身离开时,突然看见书桌前的墙上,贴了一张颜色鲜艳的海报,上面写着“全国少年金麦克风大赛砂拉越选拔赛”几个大字,上面还有一些有关比赛的细则。
她再翻了翻筱梦的书桌,发现书本里夹了一张A4纸张大小的证书,上面印着黎筱梦的名字,以及写着“决赛证书”等字样。
“决赛证书?”萍姨细读证书上的文字,看见上面注明比赛的日期、时间及地点,还有一些规则。当中的规则包括所有进入决赛圈的参赛者,必须在xx日前往美莉酒店参加半天的集训营,否则当弃权论。
“xx日?那不就是上星期日?筱梦和明子被发现失踪的那一天吗?天……”萍姨开始连想起一些事。难道,那天筱梦为了要参加这集训营,才溜出去的吗?人生地不熟的她,可能因此而走失,找不到回家的路。
“难怪……那天她被俊伟责备的时候,只是静静地,没有出声,会不会失去比赛的机会,令她……”她不敢继续想下去,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那张证书,找寻主办单位的联络电话号码。
“筱梦,你和阿文的梦想,应该就是这个比赛吧!不管怎样,我要助你们达成此愿望的。”
漫漫长夜,萍姨一直守护在筱梦身旁,一直到天快亮了,她才起身离开。
※ ※ ※
当早晨的阳光悄悄爬进筱梦房里,感到阵阵热意的筱梦才慢慢地睁开眼睛。
“啊!上课了!”平时这个时候,自己应该在学校上课,她以为自己睡迟了,忙跳起身来,但手腕却传来一阵刺痛。
“痛……”她定了定神,发现手腕插着针筒。
“怎么了?”她很努力地回想,想了好久好久,才想起自己在巴士站时的狼狈样。一切一切,好像发了一场梦。
“如果那是梦,该有多好。”她不得不面对眼前残酷的现实。想到这,房门被推开了,是明子为她送早餐来了。
“小主人,你终于醒了!昨晚,可吓死我们了。”明子忙把热腾腾的干贝粥端上。“小主人,医生说你昨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,今天一早醒来肯定饿坏了,所以萍姨吩咐我们熬了干贝粥给你吃。”
“好香……”受不了食物诱惑的筱梦,也许是睡了一觉,心情已好多了,所以端起碗便吃个不停,一直到整个碗见了底,才停下来。“还有吗?我还很饿。”
“有有有!你等等,我再下楼去给你拿!”明子见筱梦的胃口大好,心情也大好,忙“咚咚咚”地跑下楼去,端了两大碗的干贝粥上来。“小姐,你慢慢吃,楼下还有一大锅呢!够你吃到今晚了。”她开心地笑笑。
“家里都没人吗?”
“不知咧,伟叔昨天到外地公干了,萍姨她今天一大早就出去,说要办点事,迟些才回来。”
筱梦点点头,继续享用眼前的美食。
筱梦一整天的时间过得很悠哉,吃饱睡,睡饱了再吃,反正还没决定要继续留下,抑或离开,总之填饱肚子和养好精神,是她目前最要紧的事。
※ ※ ※
第二天,明子一大早就把筱梦唤醒了,拉着她梳洗一番,换上校服,再半推半就的,把她拖到楼下用餐。
“明子,都跟你说了,我不要去学校!”
“筱梦。”正在吃早餐的萍姨,对她露出了温柔的笑容。“别闹脾气了,我今天为你准备了西式早餐,吃了赶快去上学吧!”
“我不要去上课,那边的同学都……”她话说到一半,又吞了回去,心里很是挣扎,学校的事,应该让萍姨知道吗?即使知道了,又能怎样呢?况且,她那天在班上训了同学一顿,如果再回去上课,日子肯定更难过。
“那边的同学怎么了?”萍姨保持着一贯的微笑,向她招了招手。“别担心,今天萍姨陪你去上学。”
“陪我去?!”她睁大了眼睛。
“对呀!快趁热吃了这些早餐,万事有我在,你别太担心。”
筱梦见萍姨充满自信的模样,一颗心也开始定下来,硬着头皮上学去……
今天,陈伯把车子驶入校园,停在办公大楼的大门口。这辆在市面上罕见的宝马X6房车,立刻引来许多羡慕的目光。
筱梦看见大家的眼神变得很不一样,心里很是奇怪。再说,陈伯大刺刺地把车子停在VIP位子,不怕被保安驱赶吗?
“走吧!”萍姨在陈伯泊好车子之后,牵着筱梦一起下车。一路上,同学们注视筱梦时,都带着一股敬畏的神情,纷纷闪避。
“怎么了?怎么了?”筱梦心底开始浮现无数问号,难道是那天凶了班上的同学,大家把话传了开来,现在大家都怕她,把她当成母老虎了?如果真是如此,那么,以后更没有人敢与她交朋友了,将来的求学生涯,还是要一个人孤零零地摸索。
站在课室门口的筱梦有些迟疑,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。在旁的萍姨见状,忙给她打气。“筱梦,别害怕,进去吧!”
当筱梦和萍姨踏入课室,同学们都睁大了双眼,眼珠子差点儿掉下来。
好一阵子,远处才传来班长的声音:“起立!行礼!”
“董事长,早安!”。
“董事长?!”筱梦惊呼,不敢置信地看着身边的萍姨。
“对啊!董事长。”萍姨还对她做了个趣怪的表情,然后转身向班上同学问好。“同学们,早安。听说,我女儿筱梦一直在班上受到不同等的对待。”
“女儿?!”大家张大了嘴,下巴差点脱臼。
“对,我的女儿!”萍姨特别强调“女儿”二字。“最近这几天,她好像受了什么委屈,闷闷不乐,我想,问题有可能出现在她学习的环境。”
“董,董事长,我们也是闹着她玩……”昨天欺负筱梦的那个大胖,不打自招。
“对呀!”我们看她很可爱,所以跟她玩玩,联络感情。”
“我们没有排挤她。”
“我们没有故意不跟她说话。”
“我们没有恶意的。”
“如果我们早,早知道筱梦是董事长的女儿,我们就,就不会跟她闹的……”其他同学也忙为自己辩护。萍姨没想到自己才说了一句话,大家都把实情供出来,毕竟,孩子们的想法还是挺天真的。
“当初,我让校长和老师保密,不公开她的身分。没想到,你们却以为她来自乡下,不跟她交朋友。我想请问同学们,我们华校的办学一向推崇全面教育,重视六育,包括德育、智育、体育、群育、美育及劳育,以培育一个良好品格,身心灵全面发展的学生。你们扪心自问,自己全做到以上六点吗?”
全班鸦雀无声。萍姨看着大家,脸上保持着笑容。
“你们把角色对换下,换作被欺负的人是自己,你们心里有什么感受呢?”
没有人敢答话。
“我要说的只有这么多,希望大家能把我今天的话都听进去,除了要尊师重道,同学间互相尊重也很重要,才能打造一个融洽及和气的学习环境。在没有压力的环境下,才能孕育品学兼优的人才,请大家好好反省。”萍姨说完,轻轻地按着筱梦肩膀,对她说:“我先走了,下次有什么问题,别放在心上。”说完,才离开课室。
呆坐在座位上的筱梦,久久未能回过神来。几乎快封闭的心,闪过一丝的温暖。原来,萍姨是如此大有来头的人,是这所学校的董事长耶!
可是,萍姨怎知道她在学校面对的人际问题呢?她好像从没提过。
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推敲这些问题,已有一些同学怯怯地走上前来跟她说话。
“筱梦,真的很对不起,我们知错了,以后不会再欺负你了。”
“我们以后会跟你好好相处的,你愿意跟我们做朋友吗?”
“我们不会再叫你乡下妹了,因为,你其实蛮厉害的。”
“是啰!原来你是董事长的女儿,难怪功课这么好。”同学们七嘴八舌地,让筱梦都没机会答话。
“这个便当请你吃!我上次弄湿了你的便当,对不起啦!”小雨也为了上次欺负筱梦的事而深感抱歉,因为向来心高气傲的她,无法容忍别人比她强的事实。“我以后会跟你好好学习的,我们做个朋友吧!”
没想到大家对她的态度,竟来个三百六十度的转变,令她受宠若惊,也有些招架不住,但心里很是感动。
“你们是真心要跟我做朋友吗?因为,我担心你们是因为董事长的关系……”毕竟,她渴望的是真心朋友。
“你放心,我们昨天有讨论过你的事,你昨天说的没错,我们人人平等,不该看轻乡下的朋友,其实他们也很强的。”小雨笑起来真好看。
“谢谢你们。”
“筱梦,是你的真诚感动了我们,你让我们知道什么叫做诚意。”
“真的感谢大家,以后我们好好相处吧!”筱梦很是开心。
“筱梦,你成绩这么棒!能不能帮我看看这功课怎么做?”坐在身后的女同学也开口讨教了。”
“对呀!我这题也不会。”
“筱梦,我们也很奇怪,为什么你是董事长的女儿,却住在乡下呢?”……
同学们的热情,筱梦很是感动,但更令人的感动的,是萍姨。她一直对萍姨疑神疑鬼,但萍姨从没放在心上,这次反而帮了她大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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