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6月8日 星期六

〈見習死神〉第二章


和絢燦爛的太陽底下,黑箱般的車子以驚人的速度穿越一切生物、死物,很快就來到了一個綠意盎然、鳥語花香的墓園。
這裡是人類死亡後軀體長眠的地方,平時很少有人會來這裡。難道,那個人為了避人耳目,選擇在這種地方了結性命?
翠綠色的大樹替墓碑擋去了陽光的照射,四周只有微風吹在樹葉時所發出的沙沙聲,偶爾伴隨著幾聲悅耳的鳥叫聲和蟲鳴聲,予人祥和寧靜的感覺。
那個自殺的人到底在哪裡?我有點迫不及待想了解他/她自殺的原因,甚至擔心札駱蘭二度失手,到時候他身邊又會多了一名見習死神了。
陰涼的風迎面吹來,我與札駱蘭踩在剪裁整理的綠色草坪上,一身黑色裝扮看起來與奔喪的人沒兩樣,可是當俏皮的光線穿過枝葉灑在札駱蘭蒼白的臉龐時,一眼就能看穿他……不,是我們都不屬於這個世界。
人類的世界,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?而人類在這些繽紛絢麗的色彩背後,又是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呢?
「也許……跟那些斑斕的色彩背道而馳吧,否則就不會有人厭倦這個世界,自斷性命了……包括了我……」不知何故,要是我刻意想踏足過去的記憶,我就感覺自己的內心一片灰暗,仿佛我活著的時候,眼前的世界完全沒有顏色。
在這裡逗留了一分鐘多,耳邊忽然響起了一陣悽涼的哭聲。我環顧四周,發現這裡連半個人影都沒有,可是那個人仿佛就在我身邊哭泣。
我有點緊張兮兮地看向左邊,又看看右邊,什麼都沒有。我該不會遇到了靈異事件吧?在這種地方,不是沒有可能吧?
啊?我到底在幹嘛呀?都已經是死神了,居然還……
在我大罵自己是笨蛋和膽小鬼時,札駱蘭已重新邁開腳步往墳場的右邊走去。
我緊隨在後,一刻也不想跟札駱蘭保持太遠的距離,總覺得身旁隨時都有可能摒出「危險」……啊,我又來了!天啊,這樣子的我到底能不能勝任死神的工作呀?自己會否先被靈魂嚇得魂飛魄散呢?比如短頭斷手或缺少什麼器官的……還有還有,說不定接下來我還會接二接三在街上碰見長得很可怕的靈魂……
「夠了,第一,死去的靈魂將保持生前的模樣,你的靈魂不也『毫髮無傷』的來到死神殿嗎?第二,這裡的死神都很盡責,你不可能會遇到亂晃的靈魂。」
嚇?!為何札駱蘭能讀取我腦子裡的想法?幹,我是個大男生咧,居然跟女生一樣軟弱,有點看不起這樣的自己。
我踢了踢地上的石子,正煩惱著該如何回應札駱蘭的話時,奇怪的聲音又響起了。
「嗚嗚嗚嗚……葦,我不准你丟下我……你明明說過要活得比我長命,一定不會丟下我獨自在你墳前哭泣,沒想到這一切都是謊言!你騙了我……嗚嗚……失去了你,我也不想活了……我好孤單好寂寞,每天笨笨的一個人看著日出日落……
一個不到二十歲的白衣少女伏在墓碑前,不,是睡著了,但卻傳來了斷斷續續的哭泣聲。
我感到非常驚訝,她沒開口說話,我卻能清晰聽見她的聲音。
她身體周圍散發著濃厚的黑色光圈,我仿佛能聞到她有很強烈的尋死念頭。
「你站在原地,哪裡都別去,什麼話也別說。」札駱蘭冷冷地說完,伸出手丟出了一道綠光,眼前的視線開始變扭曲,迅速轉換成一個灰白色的空間。
身穿白色洋裝的少女抱著一個已失去生命跡象的青年痛哭失聲。
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呀?我驚慌失措地看著那對苦命鴛鴦,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,雖然我根本就不需要呼吸。
札駱蘭又丟出一道綠光,周圍的背景轉換成了一個熱鬧的街道,死人……噢不,是青年不見了,只剩下了少女,而札駱蘭已卸去了黑色衣裝,身穿休閒服踩著輕盈的腳步來到了女孩身旁。
少女也跟我一樣,對眼前的轉變感到有些措手不及和一頭霧水。
身在奇怪的地方令我極度不安,我想要追向札駱蘭,卻赫然想起札駱蘭剛才的話,只好強忍住不安的情緒,呆在原地看他到底想做什麼。
「小姐,我來幫你。」伸出手,札駱蘭很有紳士風度地扶少女起身。
少女大概被札駱蘭優美的外表給勾走了魂魄,臉頰跟煮熟的蝦子一樣紅。
「你在哭泣嗎?」
「我…………」她輕輕點頭,同時在札駱蘭的協助下重新站了起來。
「你還年輕,不該被小小的挫折困在死角。」他牽著少女的手,往人群裡走去。
「可是……」想到難過之處,少女又想哭了,「我的男朋友答應過我要跟我一起變老,可是他患病,已經離開了我。他死了,我也不想活了。」
「你的人生,不該被愛情占據了全部。除了愛情,你身邊還有愛你、緊張你的親人和朋友。男友死了,你很痛苦,對吧?」
女孩看著札駱蘭,怔怔地點頭。
「你男友身邊的親人朋友,心裡面的痛苦不比你少吧?」
她想了一下,又點點頭。
「把立場對換吧,要是死的人是你,你希望心愛的男友跟你一起陪葬嗎?」
「不!我當然不要!我要他活得好好的!即使失去了我,他也要快樂地、勇敢地活下去!」少女說到這,有些失措地摀著嘴巴,「我……
「看吧,連你也能輕易說出口的話,為什麼卻做不到呢?已死去的人將化為塵土、回歸陸地,痛苦難過的莫過於他身邊那些眼睜睜看著他離開卻無能為力的人。不過天空何其大,你的問題只是一顆微不足道的灰塵。想想你身邊的親人、想想自己的未來,你的人生不該只停留在現階段。」他溫柔地看著女孩,嘴角勾著柔和的線條。
「你、你是上天派來安慰我的天使嗎?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?」少女很驚訝,注意力全被拐走了。
天使?
別說少女了,連我也被札駱蘭說話的神韻給奪走了注意力,彷彿我曾經見過這身影、這表情;聆聽過這輕輕柔柔的聲線,而且不止一次,但我就是想不起來。
「您好,忘了自我介紹,我是死神札駱蘭,如果你還是執意要尋死,你就再也看不見這個充滿色彩的世界了。而我,會如你所願地帶你到你想要的世界去……」札駱蘭已褪去了充滿生命力的外衣,變回了死神的裝扮,「死後的世界,等待你的只有無止境的黑暗。」
「啊──啊──請、請遠離我!你、你別再靠近我了!啊──鬼、鬼啊──」面無血色的少女連滾帶爬地逃離札駱蘭身邊,頭也不回地鑽進了人群裡,沒兩下子已被人潮給淹沒了。
我正驚訝於札駱蘭的坦白和少女的反應時,眼前的景色開始像破碎的玻璃般掉落,我和札駱蘭又回到了風和日麗的墳場。
原本呈入睡狀態的少女瞬間睜開了眼,她慌裡慌張地東張西望一番,身體仍在瑟瑟發抖,顯然對於札駱蘭出現於她夢裡的那一幕仍心有餘悸。
當然啊,莫名其妙有個死神出現在自己面前,還說要帶走自己,誰不怕啊?
見週圍沒有可疑「人物」之後,她才放心按著胸口撫平紊亂的心跳。
「葦,是你嗎?是你在我夢裡鼓勵我要振作吧?我答應你,我不會再尋死了,我會……勇敢的活下去的。雖然你已經不在了,但我相信你的的靈魂會一直守著我,對嗎?我會……懷念你的。」她在青年的相片上烙下了深情一吻,再從身上取出一把匕首擱在墓碑上,轉身穿越我與札駱蘭的身體,踩著沉重的腳步離去。
我能感覺她的心跳還沒回到正常的頻率。
轉身凝望女孩離去的背影時,我發現她身體週圍的黑色光圈已逐漸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淡黃色的光圈。
「她打算在已死去的男友墳前割脈自殺。」札駱蘭淡淡地說。
我從他眼裡,看到了惋惜……不,是痛心疾首的神態,他為什麼要因為女孩尋死而感到痛苦?
「他的男友想要活下來好好守護女孩,卻無法戰勝病魔而撒手離世。愚蠢的女孩,卻不懂得珍惜自己性命,也不好好想想,世上有多少人想活著,卻活不成。」札駱蘭丟下這番話,又恢復了以往的冷靜,邁開腳步走向車子。
這是……札駱蘭從事死神這麼多年來所得到的結論嗎?抑或,這番話是想說給我聽的?再怎麼說,我也是個自斷生命的愚蠢人類……曾經的人類。
算了,反正探索別人的想法我全無興趣,要煩惱如何把工作做好才是重點。
說到任務,我心裡就有很多說不出來的苦澀,難道我要一直像札駱蘭那樣,一會兒露出溫柔的表情,一會兒又掏出死神的真面目來威脅想要自殺的人類嗎?
為什麼死神殿不辦個培訓營專門訓練那些剛上任的見習死神呢?至少也要成功結業了才能勝任死神的工作吧?
我對自己始終沒有多大的信心啊,我有些惘然的上了車,車子又開始呼嘯而去了。
「有什麼問題想問的嗎?」札駱蘭一改剛才沉重的語氣,轉過頭來問我。
「那個……你剛才用的方式,是手冊裡規定的方法嗎?」我怯怯地問。沒有培訓營,死神手冊應該有吧?不然何來的指南呢?
「手、冊?」札駱蘭居然傻眼了。
我用力點頭。
「死神必須具備隨機應變和應對的能力。」
啊,原來如此,我又點了點頭,然後一次過把心底的問題全拋出來。
「那些背景又是怎麼回事?我們剛才為什麼會到達那些奇怪的地方,還有那個少女,不會再自尋短見了吧?」
「當她身體周圍的濃黑死亡氣息消失後,短期內不會再有自殺的念頭了。人類身上都由不同色彩來代表他們的意念,紅、橙、黃色各代表他們想活下去的意念,紅色代表旺盛的生存意念;灰色則代表死亡,一般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人,身上將散發出灰色光圈。至於想尋死的人,將被黑色的死亡氣息占據,死亡氣息越是濃烈,代表那個人尋死的念頭越是強烈,這樣說你明白嗎?」
我冒著脖子扭傷的風險再次點頭。
「至於你說的那些奇怪的地方,實際上只是夢境,灰白色是女孩原本的夢境,熱鬧的街道是我創造出來的夢境。人類的肉眼無法看見死神,唯一能跟人類溝通的地方,就只有在他們的夢境裡或意識裡。」
「意識?」我混淆了。
「如果你想要溝通的人類正好在睡夢中,你可以直接進入夢境中跟他見面,但我們可以在人類的夢境中創造另一個夢境,把他引過去,就像剛才那樣。我這麼做,莫非想要少女轉換一下心情,也比較容易把我的話聽進去。如果人類的意識是清醒的,我們就必須來到他的意識裡跟他溝通。」
我大概懂了。
「可是要怎樣創造夢境呢?」我完全沒概念。
「死神的思想跟行動力是一致的,你腦海裡出現的任何意念,將化為真實。所以我只要想著『進入夢境』,馬上就能進入少女的夢境。完成任務之後,只要想著『退出夢境』,就能立刻回到現實。萬一任務失敗,你必須把對方的靈魂帶回死神殿。」
「剛才……算是任務成功嗎?」
「沒錯。切記,在夢境或意識裡,死神是掌控大局的那一方,一切皆由死神支配。
我有些無力地癱在座椅上,這一切聽起來很簡單,一旦實踐起來有這麼簡單嗎?
「接下來,我們將進行第二個任務。」
「還有任務?」我感到非常驚訝。
看樣子,死神不是不想回家,而是忙到沒時間回家吧?

車子在一座中學的校門口前面停下。
我們的「大駕光臨」並未造成任何轟動,因為人類根本就看不見我們。再說,校門口正對面的鐘樓頂端站著一個身穿國中制服的少年,完全把人們的目光給拐走了。
那些人聚集於鐘樓下方,指著那名國中生議論紛紛。想自殺的人,就是那個國中生吧,這個鐘樓少說也有五、六層樓高,摔下來的話不死也半死不活了。
札駱蘭彈了一個響指,我和他馬上就來到了鐘樓上方,站在那位國中生的身後。他就站在建築物的最邊緣,那裡沒有護欄,只需再踏出一步,就會摔下去。
距離他身後約五、六步的地方站了一票的神色慌張的人類,有老師、校長、家長,甚至一名同樣身穿國中校服的少女。
「有話好好說啊!同學!有什麼問題我們可以一起解決的!」校長恨不得身後長出一對翅膀,把那個國中生帶到安全的地方。
「不!你們幫不到我的、幫不到我的……留在這世上,我只有被欺負的份,永遠只能成為被霸凌的對象,誰叫我只是一個私生子呢?我媽媽是個破壞別人家庭的女人!我只能遭人白眼!」他沒開口說話,但我仿佛聽見了他內心的聲音。
之前我也同樣聽到了墳場那個少女的聲音,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?
師生們欲踏前一步,那個國中生回頭瞪了他們一眼,伸出了一隻腳,冷冷地說:「別再白費心機了,我心裡的苦,你們根本就不懂!」
「兒子!你別這樣,媽就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,你死了我怎麼辦啊?嗚嗚嗚……」喊出這些話的婦女,大概就是他母親了吧。
國中生別過頭,不去理會滿臉淚痕的婦女。
「莊同學!你平時在班上很安靜,什麼也不肯跟我們說,我們問你、關心你,你卻關上了心裡那道門。」那名少女也哭著說,「我們真的很想幫你的!」
「是嗎?你們這些生長在幸福家庭中的孩子,怎能體會我內心所承受的委屈?我活了十四年,就被人嘲笑和奚落了整整十四年。」他聲音冷靜,卻捏緊了拳頭,「不管去到哪裡,我的身世將如影隨行。我已經轉了三所中學了,情況還是一樣,我不想在這充滿邪惡的世界活下去了!我受過了!」
「不、不要……」少女哭得連聲音都沙啞了。
「走吧,我不想再見到你,你跟其他人一樣,只會利用我、玩弄我的感情。」他眼裡摒出了怨恨的光芒,不由掐緊了拳頭,身體在微微顫抖。
「不、不是這樣的……
到底是什麼樣的生活,令他對世界感到絕望不已?我好想窺視他過去的生活。這個念頭才在腦子裡成形,眼前就有無數的畫面快速掠過……
這個長得眉清目秀的國中生名叫尤茗浩,國二生。
母親是一個富豪的情婦,雖然自小在豪華舒適的公寓裡長大,卻基於母親的身分而遭來白眼,就連左鄰右舍也瞧不起他們,說他們被人金屋藏嬌。
從國小至國中,他一直是同學們霸凌的對象,從當初的陽光男孩,漸漸地變成了沉默寡言的少年,最後把自己封閉起來。
即便被同學欺負,他也不哭不喊,仿佛已經把自己從這個世界隔開了,他的靈魂,只活在自己「創造」的世界裡,那裡沒有別人,只有他自己。
他一直告訴自己,他不需要別人,身邊的人只會一味地欺凌他,帶給他痛苦。
可是一個人的世界好寂寞、好空虛。在他最絕望的時候,他認識了隔壁班的一個女孩,那女孩就是跟師生站在一塊兒、哭著要他別做傻事的少女,名叫蘇菲。
蘇菲處處關心他、幫助他,可沒想到日子一久,他漸漸地喜歡上了她。熟不知蘇菲在校外已有一個穩定交往的男友。
蘇菲的男友在得知女友跟尤茗浩走得很近時,曾帶著幾名好友當街狠狠地揍了他一頓,再踩著他身體羞辱一番,尤茗浩因此在醫院躺了三天才出院。
出院後的尤茗浩感覺自己被蘇菲騙走了感情,開始對這世界感到絕望。這世界對他而言是充滿邪惡的,像他這種人完全找不到容身之處。
尤茗浩必須殺死自己,才能化為厲鬼向那些曾經欺凌他的人報復以討回公道,他要一一奪走他們的性命,要他們不得好死……
嚇?!當我從尤茗浩的記憶中醒過來時,發現自己差點就被尤茗浩充滿絕望和強烈的怨氣給吞噬了,他想要催毀人類的執念也深深地影響了我。
甩了甩頭,我馬上讓自己清醒過來。
「亞瑟柯!記住自己的身分!」札駱蘭焦慮的聲音倏地傳進我耳裡,札駱蘭又聽見我思想了?也多虧了他的打岔,我才成功脫離尤茗浩那可怕的執念。
當注意力重返現場充滿緊張的氣氛時,原本冷靜的尤茗浩竟然激動起來。
「你根本就是瞧不起我!你跟他們一樣,只把我當成私生子,然後把我耍得團團轉!我要從你們面前消失!然後再讓你們一個接一個也跟我一樣消失!我要你們後悔當初那樣對待我!」
「不!別這樣!我是真心跟你做朋友的,我是真的很想幫你!」
「可是你永遠不可能會愛上我,對嗎?」尤茗浩流下了兩行淚水,整個人又墜入了絕望的深淵。
「尤茗浩!對不起,我可以給你友情、關懷和拉你一把,惟獨愛情我給不到你,對不起!」蘇菲哭倒在地上。
「那就什麼都別說了,到頭來,我還是孤伶伶一個人……」他轉過身,面向著鐘樓下方的人群。下方的停車場滿是黑壓壓的人頭,大家都對尤茗浩的行為捏了一把冷汗。
「同學!別做傻事啊!」校長嚇出了一身冷汗。
蘇菲痛苦地哭泣,再也說不出話來,尤茗浩的母親邊哭邊說話,但聲音含糊,沒人聽出她到底在說些什麼。
「校長,繼續留下來,那才是在做傻事。」他冷笑一聲,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。
尤茗浩身上的黑色光圈直逼整座頂樓,而且還穿插著深藍色的光圈。
「不妙,是怨氣!好強烈的怨氣!」札駱蘭不由皺起了眉頭。
怨氣?
我記得札駱蘭說過,充滿邪氣或怨氣的靈魂,將引來惡魔的爭奪。那麼,惡魔已經出現了嗎?我不得不提高警覺,盯著札駱蘭尋求他指示。
札駱蘭才張開嘴,連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出口,蘇菲忽然停止了哭泣,還站起身逼近尤茗浩。
「你還在等什麼?快跳下去啊!你還要我等多久?!」
大家都被蘇菲的行為給嚇了一跳,尤茗浩重新睜開眼睛,發現蘇菲已來到自己面前時,眼裡也閃過一絲慌亂,說:「你別過來!」
「是男生的話就趕快給我跳下去啊,婆婆媽媽的像什麼啊?你這個沒用的傢伙,留在這世上只會增添社會的垃圾人類!」蘇菲面目猙獰,露出凶狠的目光,跟剛才那個柔柔弱弱的女子有著天淵之別。
「這……就是你的真面目嗎?」尤茗浩冷笑,身上的深藍色光圈更加濃烈了。
「沒錯!我最終目的就是要你趕快去死!」蘇菲在出奇不意下推了尤茗浩一把,他的身體馬上失去平衡,尖叫聲、驚呼聲頓時充斥著整座校園。
「不!」我撲向蘇菲,想要阻止這一切。當我指尖觸及蘇菲的肩膀時,我不由愣了一下,才驚覺死神沒有實體,不可能觸摸到人類的驅體。
我始終猜不透,為什麼蘇菲會突然性情大變?
「喲?死神嗎?我一早就知道你們在這裡虎視眈眈了,可是你還是來遲一步咯。」蘇菲輕笑一聲,右手不知何時多了一把我叫不出名字的利器,有點像彎刀,可是刀鋒有個八卦形的缺口,邊緣雕著奇怪的文字(還是咒語?),刀柄好像還……黏上了畫著奇怪符號的黃紙。
在我發愣之際,對方已舉起彎刀朝我脖子砍過來,「這個靈魂是我的,你休想跟我爭!」
一時不知該如何應付眼前突發情況的我,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把彎刀抹向我脖子,心裡閃過了自己被彎刀砍中後的無數可能。當中,我最不想看見自己「人頭」落地的慘樣。
「鏘!」欲耳震聾的聲響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,伸手摸了摸脖子,我發現身體仍完好無缺地站在札駱蘭旁邊……札駱蘭?
我眨了眨眼,發現他手上已多了一把黑色的長斂,從刀柄至刀鋒都是黑色的,我記得自己曾在武器室裡見過這把斂,名字好像叫作制魂斂。
剛才是他救了我?驚魂未定的我正想開口說聲謝謝,札駱蘭卻二話不說丟出了一個紅色強光,喊著:「時間靜止!」
當那道紅光定格於上空後,周圍頓時安靜了下來,就連身後那些師長們驚恐萬分的動作和表情、尤茗浩墜樓的身體、蘇菲的動作也全被定格住了。
風停止了吹動,從樹上飄落的落葉懸在半空不再動彈,飛過天際的鳥類也不再拍動翅膀,耳邊只傳來嗡嗡嗡的聲響,時間真的被靜止了?
我重新把目光拋向上空那道紅光,發現那是一個類似懷錶的鐘。
紅色懷錶?
我貌似曾經在牆上的武器堆裡見過它。
難道札駱蘭就是用它來靜止人間的時間?
但眼前的情況不允許我「請教」札駱蘭,因為蘇菲體內快速躥出了一道黑影,再逐漸凝聚為人形,不出五秒,眼前已出現了一個少年般的樣貌和體格。
這名飄浮於上空的少年擁有紅色眼瞳、黑色長髮,身後還長了一對黑翼。
他就是傳言中的惡魔嗎?
「這一次竟來了兩個死神?哼,不過別怪我不事先提醒你們,即使十個死神,我也能輕易擺平!想跟我搶靈魂嗎?那就拿出你們的本領來吧!」少年氣惱地放話,顯然因為被干擾而大感不快。
札駱蘭冷冷地看瞥了少年一眼後,鎮定地擺好迎戰的動作,以平板的聲音說:「剛才那些話,我一字不漏地還給你。」
「哼,好大的口氣,呵呵呵,我最喜歡不怕死的死神了,現在,讓我來教你怎樣去死吧!」
「來吧。」面對惡魔的挑衅,札駱蘭眉頭也沒皺一下。
「我要你為自己狂妄的語氣付出代價!喝!」惡魔握緊手上的彎刀,以狂風般的速度從半空衝向札駱蘭。
雖然札駱蘭把目光鎖在惡魔身上,但我腦海卻聽見了札駱蘭的話:「馬上進去游說尤茗浩,無論如何一定要消除他的怨氣,再打消他自殺的念頭,快!我們時間不多!」
札駱蘭的聲音一消失,耳際已傳來一陣激烈的金屬碰撞聲。
抬頭,札駱蘭以那把黑色長斂抵住了惡魔的彎刀,兩把武器相碰摒出了無數火花,連鐘樓都發出了少許的震盪,把我給震得重心不穩。
兩把武器分開之後,札駱蘭的左手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把黑色手槍,一連向惡魔開了十餘槍。
惡魔有些狼狽地閃開了札駱蘭的子彈,眼裡露出了凶光和殺氣,說:「可噁!看來你還蠻耐打的嘛,不過你是不可能打贏我的!」說完衝向札駱蘭,卻被札駱蘭的子彈給逼回了半空中。
「亞瑟柯!快!我們沒有時間了!」札駱蘭見我仍愣愣地呆在原地時,有些惱怒地大喊。
啊?我到底在幹嘛呀?居然被眼前的打鬥給吸引住了?
我跟札駱蘭來到這裡,是要阻止尤茗浩愚蠢的行為呀。
我快速奔向尤茗浩已往下傾斜但被定格住的身影,把把聚焦擺在尤茗浩臉龐上。真該死!現在到底是怎樣,他這樣子,我應該進入他的睡夢中還是意識裡?
我轉向札駱蘭想向他求助,但他跟惡魔打得好激烈,刀光劍影的場面跟電動的畫面有得比……我又在胡思亂想了!
不管了,現在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!我盯著尤茗浩的褐色眼瞳,集中精神在心裡喊了聲「進入意識」四個字,眼前的畫面馬上切換至一間空無一人的教室裡。
「成功了!」我心裡雀躍不已,但札駱蘭說我們的時間有限,我只能強壓住興奮的心情,開始打量眼前空間。
教室裡沒有開燈,一片昏暗,與窗外的藍天白雲形成了強烈的對比。這裡也很安靜,連一根頭髮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。
在黑暗裡,我能輕易辨別尤茗浩的位置,他就愣愣的坐在一個靠近牆角的地上,把頭埋在膝蓋裡。可以的話,他好想把自己鉗進牆裡,讓別人找不著他、看不見他。
這裡就是尤茗浩的意識嗎?他希望把自己藏在一個空無一人的空間裡嗎?畢竟偌大的教室就只有他一人,仿佛他只要活在只有自己一個人的世界就夠了。
他的想法,喚起了我的同情心;見他獨自在角落自閉,居然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在我心裡衍生,好奇怪的感覺,難道我生前也是個自閉鬼嗎?
「尤茗浩。」輕輕地,我在他面前蹲下,一手扶著他肩膀。
「你是誰?」抬起頭,他兩眼空洞地看著我,「你為什麼會在這?」
「我是死神,我叫亞瑟柯。」該死的,我有點緊張。
札駱蘭不知跟那個惡魔分出勝負了沒有,如果他打贏了惡魔,一定會到尤茗浩的意識裡找我吧?不曉得我能不能拖到那個時候呢?而光靠我一人,到底能不能阻止尤茗浩尋死呢?
唉,真倒楣,居然在札駱蘭的第二個任務就遇到了惡魔,這算是出師不利嗎?
「死神?我已經死了嗎?你要來帶走我的嗎?」尤茗浩眼裡開始有了些色彩,「快帶我走吧,我想當厲鬼,我要去找以前欺負過我的人報仇!」他眼裡布滿了血絲,甚至出現了嗜血的可怕表情。
「死後的靈魂,再也回不到人間了,更別說報復了。」
「為什麼?」尤茗浩露出了不信任的眼神,「死去的靈魂不是能找自己的仇人報復嗎?電影裡面都是這樣演的啊。」
我被問倒了,張著嘴不知如何回話。
「你倒給我說說看啊!」他激動地搖著我,我差點沒腦震蕩。
「停、停下來……」我眼前冒星,可是他反而搖得更用力了。
「你是死神啊,快告訴我成為厲鬼的方法!」
我被他搖得火了,氣得破口大罵:「一死了之只是一種逃避的行為!因為你害怕面對那些人,才會懦弱地想逃離他們,說要當什麼厲鬼,只是你用來說服自己自殺的藉口而已,你這樣算是什麼男人呀?是男人的話,就要去面對而非逃避!」
「你不是來帶我走的嗎?別廢話了,我們走吧,我要去當厲鬼!」他迫不及待地站起身,完全不把我的話聽進耳裡。
「你真的甘心就這樣死去嗎?你不渴望外面的世界嗎?」說話時,我扶著被搖暈的腦袋,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窗外的藍天白雲,偶還有幾隻小鳥飛過。窗外的操場,還傳來了學生嬉戲的聲音。
「外面的世界?」尤茗浩喃喃自語,慢慢走向窗口。
「你怨恨這個世界,所以才把自己關在這裡。可是,你甘心嗎?別人的生活不會因為你把自己封閉起來而有所影響,他們一樣開心地玩、開心地笑,你這麼做,到頭來只在折騰你自己,而他們只會在旁看笑話。」沒錯,我要消除他體內的怨氣,札駱蘭不在我身邊指導我,我只能靠自己了。
萬一札駱蘭真的敗給那隻惡魔,我大概也會一起完蛋吧?
不知道死神會不會被惡魔殺掉呢?如果會的話,那我會永遠從這世上消失吧?消失咧,我會甘心嗎?
到時候,我這個沒用的見習死神一定會被死神殿的人當笑話吧?都還沒開始執行自己的任務就已經化為一縷輕煙了,而我也會連累札駱蘭跟我一起消失。
「不!我不允許!」我怒喊一聲,我一定要完全這個任務,不能帶給札駱蘭麻煩,況且我還沒找回生前的記憶,我不甘心就這樣死掉!
尤茗浩大概被我的叫喊嚇了一跳,目光定定地看著我。
「尤茗浩,我告訴你,外面有個惡魔一直在覬覦你這個充滿怨氣的靈魂,而我和另一個死神札駱蘭是負責拯救你的。札駱蘭現在在跟惡魔惡鬥,不知情況如何。尤茗浩,我只是一個才當了不到一天的見習死神,我沒什麼把握能阻止你自殺,但我想告訴你的是,我不甘心才當了不到一天的死神就被惡魔殲滅,因為我還有很多事還要去做!」
「你……真的是死神?我現在還沒死嗎?」他疑惑了,明明已經看見了死神,那為什麼自己還活著呢?
「沒錯!蘇菲的事,是因為有惡魔在從中作梗,你要是真的帶著怨氣死了,就著了那個惡魔的道了!」現在換我變激動了,「你死後是不可能成為厲鬼的,反而會墜入了黑暗世界,再也看不見藍天、白雲和太陽了。你現在要做的,是要努力讓自己變強,強大得可以保護你自己和你母親,沒有人可以選擇自己出生的背景,但你可以努力讓自己的生活變好,別再被人瞧不起!」
……我也不想被人取笑我懦弱,不想被人瞧不起。」他已退去了暴戾的表情,癱坐在地上。
「那就跟我一起努力吧,我努力做個好死神,你也要努力讓自己的生活變得多彩多姿,讓那些瞧不起你的人刮目相看,要他們跌破眼鏡,知道嗎?」我握住他肩膀,帶著堅定的眼神鼓勵他。
「我可以嗎?」他眼裡充滿了不肯定。
「沒有人是一生下來就什麼都會,也沒有人一輩子都一帆風順,但我相信只要靠自己雙手,就一定能改變自己的命運。」沒想到,我居然會說出這種話。
不知為何,當我腦海裡出現想說服尤茗浩的強烈念頭時,這些話就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了,仿佛我在生前有過相關的記憶。如果我沒猜錯,那麼我是勸說的那一方,還是被勸說的那一方呢?啊,我又恍神了。
「我……」尤茗浩的眼神不再混濁。
「別懼怕失敗,也別對自己喪失信心。」
……我知道了。」他露出了會心一笑,「亞瑟柯,謝謝你,你……真的是死神嗎?」他想再次確認。
我沒點頭也沒搖頭,在學札駱蘭裝酷。
尤茗浩在向我道謝呢,不知怎地,我感覺心不再沉重了。
「退出意識!」是時候該回到現實的世界了,不知道札駱蘭那邊怎樣了?
眼前的畫面開始崩裂,我終於回到了原來的地方。
我剛站穩腳步,迎面吹來了一陣溫暖的風。
時間,又開始走動了。
「咦?時間開始走動了?那已墜樓的尤茗浩……」我肝膽俱裂地看向尤茗浩墜樓的地方,發現剛才尤茗浩站著的地方已變得無盪盪的。
「啊──尤茗浩!不──」我聽見身後傳來了人們的尖叫聲,同時全湧向鐘樓的邊緣。
我全身一顫,尤茗浩該不會已經掉下去了吧?天啊,竟然沒人來得及拉住他!
就在我差點就要跟著師長們一起衝上前時,鐘樓的邊緣突然出現了一隻手掌。
「啊!他還沒掉下去!快拉他起來!」
原來,尤茗浩在情急之下攀住了建築物的邊緣,才不致於掉下去。幸好他已打消了尋死的念頭,所以他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往下掉。
瞄了一眼被人七手八腳拉上來的尤茗浩時,他身上已恢復了紅色光圈,他有很強烈的「活下去」的意念,看來他真的想通了。
「咦?對了,札駱蘭呢?」才放鬆片刻,我突然想起了正在與惡魔搏鬥的札駱蘭,可是莫說他了,連惡魔都不見了。
四處張望,我從人群裡找到了有別於人的札駱蘭。他也正抬起頭看著我,臉上有著激賞的神色。
「札駱蘭!」幸好他沒事,不知怎地,我心裡感到非常高興。
「下來吧。」腦海裡響起了札駱蘭的聲音。
「下去?」我差點就要跟人類一起爬樓下去了,但札駱蘭提醒我,死神可以把一切想法化為行動。我腦子裡出現了強烈的意念,想要直接從鐘樓頂前往札駱蘭的身邊,所以我縱身一躍,輕盈的身體竟順利來到了今他眼前。
我想,死神的能力我開始領悟到一些了。
「你受傷了?」札駱蘭的嘴角淤青,沁出了少許殷紅色的血,身上不曉得有沒有其它傷。
可是看他的衣服連一個破口都找不著,仍整齊得像剛燙過那樣,大概是沒事吧?
咦?看著他嘴角的血絲時,我不由愣了一下,死神會流血嗎?
「別問我這個愚蠢的問題,除了人間的東西,無論是魔、妖或靈界的東西都有可能傷著我們,因為我們也算是靈的一種。受傷流血是很正常的事,但我們擁有自癒能力,身上的傷在短期內可自行痊癒。」札駱蘭的說法,令我聯想到吸血鬼。
原來死神的能力也不差呀。
「回去吧,今天的任務就到此為止。」他轉身離開鬧哄哄的人群。
「對了,那個惡魔呢?」我追上前去。
「跟他的同伴走了。」
「同伴?也是惡魔嗎?」原來他還有同伴?那麼札駱蘭只被打傷嘴角,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嗎?還是札駱蘭太強了,一對二還占上了風?
「我不太確定他同伴是不是惡魔,但我從他身上嗅到了死神的氣息。」
「死神?為什麼死神會跟惡魔一起出現?」
「不屬於死神殿的死神,但這只是我的猜測,很有可能只是惡魔用來擾亂我們死神的把戲。」
「惡魔有這麼厲害嗎?」
「千萬別低估他們。對了,你進入尤茗浩的意識時,有沒有受到干擾?」札駱蘭說完,轉了個話題,害我也不好意思追問下去。
干擾?有嗎?我想了一下,搖搖頭說:「應該沒有。」
「你做得很好。」他回過頭露出微笑,躍進了車子,沒多做解釋。
札駱蘭是在稱讚我嗎?不知怎地,前所未有的滿足感瞬間填滿了我胸膛。
「對了,關於那個能靜止時間的時鐘……」坐上車子後,我突然想起了那個紅色的懷錶。
「那是時間懷錶,能暫時靜止人間的時間,但只能禁止五分鐘。五分鐘後一切將恢復原狀。」
「難怪你要我盡快進入尤茗浩的意識裡。」
「沒錯,幸好你辦到了。帶著這股幹勁,努力當個好死神吧,這是你自己說的。」他開始發動車子。
欸?他……怎知道我跟尤茗浩說過這種話?難道……我跟尤茗浩的對話他全都聽見了?一定是這樣!否則他幹嘛問都沒問我是怎樣說服尤茗浩放棄自殺的?
我感到一陣羞愧,他一定覺得我很幼稚吧?幸好我沒在尤茗浩面前說札駱蘭的壞話。
「你真的想當個好死神嗎?」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,札駱蘭這麼問我。
我的頭垂得更低了。
他沒追問下去,只是拍了拍我的肩,說:「人類常說,要有人生目標,才能活下去,死神也一樣,鎖定目標,才能走出屬於自己的路。」他露出難得的笑容,轉過頭去不再說話。

他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?雖然不很了解,但我沒追問下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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