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11月14日 星期三

〈折翅後的翱翔〉第四章

  卷土而來的惡夢?

 窗外的天空瞬間金光燦爛,似乎在同個時間爆發耀眼银光、紅光、燈光、紫光、綠光和藍光……絢爛的光輝同時在空中綻放最絢麗的色彩。

隱約,還可聽見街上傳來陣陣歡呼聲,大家互相獻上佳節的祝福語。

「聖誕快樂……」

街上的人兒紛紛感受到了聖誕佳節的喜悅,但窩在床上的費優津,光看她的表情,就知道她跟開心和喜悅扯不上線。

今年的聖誕節,她仍舊一個人過。

反正,她已習慣了,大不了只是個節日。

她空洞的眼神完全沉浸於窗外的耀眼光輝,希望能藉以煙花的色彩來衝淡她心中的痛,驅走悵然若失的感覺。

突然,房門外傳來陣陣急促的敲門聲。

「尤奈美?」她沒多加猶豫,立刻上前去開門。

沒想到,門外竟然站著她最不希望出現的容澤杏。

她不假思索,毫不留情地甩上房門。在商場上打滾多年的容澤杏具敏銳觀察力和善於察言觀色,早就料到她會有這麼一著,已暗地里伸出一隻腳擋在門檻上,才不致於吃閉门羹。

「對不起,這麼晚了還打擾你。尤奈美喝醉了,吐了一身,你能不能幫幫忙,幫她換套清潔的衣服?」他臉上填滿了焦慮,尤奈美是因為他才喝醉的,他總不能讓尤奈美穿著一身的臭衣睡覺吧!

容澤杏原本想叫尤奈美出來陪他喝酒,詎料他還沒喝過癮,尤奈美竟突然向他告白,向來只把尤奈美視如親妹子的他,斷然拒絕了她情意,結果尤奈美開始猛灌烈酒,醉得不醒人事。

「尤奈美?」有那麼一瞬間,她眼裡滿是疑惑。

「她剛才跟我……呃,出去狂歡,陪我喝酒,沒想到自己先醉倒了。」他見費優津露出懷疑的神情,心裡在干著急,卻苦惱著不能道出真相。

可是,他的解釋仿佛無法喚起她的信任。

他心裡暗忖,自己外表看起來有那麼地輕浮和詭計多端嗎?為什麼眼前的費優津就那樣小心翼翼的防備著他。

「費優津,請你相信我,尤奈美是女生,要我這個大男生做這些事,說怎麼也不方便。」他搬出自己經商多年的經驗和干練,把眼前的費優津視為難搞的客戶,極力說服。

遲疑了三秒鐘,尤奈美這三個字始終令費優津拋開對容澤杏的成見,毫不猶豫地衝出房間。她心想,容澤杏看起來一副正人君子和正直的模樣,應該不會借尤奈美過橋,把她騙入他和尤奈美的房間吧!

當她看見床上一動也不動的尤奈美時,才放心地吐出憋在心裡的一口氣。

已醉得不醒人事的尤奈美身上飄來了一股難聞的氣味,看樣子是喝了不少酒。但是,她為什麼喝得爛醉如泥呢?

費優津以最快速度脫下尤奈美一身的臭衣,還跑進浴室找了條乾淨的毛巾,稍微擦拭過她污穢的身子,再替她換上了一身乾爽的睡衣。

忙完之後,她開始打量尤奈美的房間。

房裡沒有出現男女內衣褲交疊在一起的尷尬畫面,房裡除了尤奈美平時睡的雙人床,還多了一張單人床和衣櫃,她與容澤杏的東西整理地擺在各自的地盤上,黃河不犯井水。

難道,他們的關係僅限於表兄妹,是她誤解了嗎?

說的也是,如果他和尤奈美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關係,他也不會低聲下氣的敲她房門,祈求她替尤奈美換衣裳了。

咦?她在干什麼?為什麼思緒又飄到了容澤杏身上呢?

她忙甩甩頭,叮嚀自己別該再花費時間和心思去煩惱工作以外的事。

在她準備轉身離開尤奈美房間時,尤奈美忽然用力捉著她的手。

「澤杏哥哥!別離開我。我已經等了你這麼多年,難道我的心意你還不明白嗎?」

「尤奈美!我不是你的澤杏哥,我是費優津。」她回過頭來,想告訴尤奈美說她會錯意了。可是,她發現此時的尤奈美緊閉著雙眼,拉著她的小手完全沒有要放開的意思。

她已醉得一塌糊塗了,該不會酒後吐真言吧?

「澤杏哥哥!我真的很喜歡你!我從五歲就開始對你著迷了,你怎能這樣子辜負我呢?要不是喜歡你,我也不必常常往美國跑,你知道美國很遠嗎?要坐那麼多個小時的飛機,我都快累死了!可是,為了能見你一面,我都豁出去了!」

原來,尤奈美一直在單戀容澤杏。

聽到這,她心裡竟然有股酸酸的感覺直衝大腦。咦?她在吃什麼乾醋呀?她跟容澤杏什麼都不是呀!

「剛才,你說你對我一點意思都沒有,你知道我心裡有多難受嗎?因為愛你,我不計較你在美國交了多少個女朋友,因為我一直相信你總有一天會回到我身邊的,我守了你這麼多年啊!我不容許別人把你搶走……嗚嗚……」

聽見尤奈美的哭訴,她大概猜到了尤奈美猛吞烈酒,甚至喝得爛醉如泥的原因。可是,她剛才說,容澤杏在美國交了很多女朋友?!難道,他骨子裡是個花花公子,不知在外頭踏上了幾條船,才會令尤奈美傷心難過?

回想起他剛才毫不避嫌的把自己抱入懷裡,就覺得一陣噁心,這該死的花心大蘿蔔!

重新以冷漠來武裝自己的她,抽出被尤奈美緊握的手,緩緩地退出了房間。

尤奈美接下來所說的話,她一個字也不想再聽,反正關於那男人的任何事,她不想知道!

「她還好嗎?」容澤杏一看見踏出房門的費優津,立刻迎上前去,熱切地詢問尤奈美的情況。

她故意移開目光,不去看他,以冰冷刺骨的語氣說:「尤奈美喜歡你好多年了!你就不能專心地對待她嗎?她為了你難過得想死,你卻四處風流快活,處處流情,你太對不起她了!」

「尤奈美她喜歡我?!」還什麼處處流情呢!容澤杏因為費優津的話嚇了一大跳。

「沒錯!我剛才親耳聽見的!她那麼喜歡你,你應該好好思考如何處理這一段感情,而不是在外拈花惹草,害她傷心難過。」她目光如炬,真想狠狠地教訓眼前的男人一頓。男人啊!都是無情的動物。

「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,尤奈美喜歡我的事,我一丁點也不知道,你聽我說……」好一陣子,容澤杏才接受了尤奈美喜歡他的事實,作好解釋的準備。

他必須跟她坦言一切,他跟尤奈美只是表兄妹,只是比較談得來的朋友。他和她從來沒有超越表兄妹,甚至朋友的界線……

咦?!等等!為什麼他要跟她解釋這些?

忽地,他遲疑了,也猶豫了。

「別裝著跟我很熟略的樣子,我們連朋友都不是,我們只是上司和下屬的關係!除了公事,我和你沒什麼話好談,你的感情事、你的私事統統跟我無關!」一想起他的手、他的懷抱,可能牽過或抱過很多女人,她就極度排斥。

說完,她狠狠地轉身,把自己鎖在房間裡,餘下久久回不過神來的容澤杏。

這女人何止情緒化,而且還是一枚隨時即將爆發的計時炸彈……

♥ ♥ ♥

自那天與容澤杏撇清界線之後,已過了好幾天。費優津每天帶著複雜的心情上下班,如常生活。

她要完完全全地把容澤杏推出自己心房,盡量不跟他有任何接觸、任何眼神上的交集。她躲他,把他看成毒蛇毒蝎子般避而遠之,以免被他蜇傷,導致身中劇毒。

她該給自己鼓個熱烈的掌聲,因為她辦到了,這幾天她跟容澤杏幾乎是零交流。莫說身體或語言上的接觸,就連投以一個好奇的眼神都沒有。識相的容澤杏,仿佛也知難而退似的,無論在咖啡屋或公寓裡,盡可能繞道而行,以免被冰山美人給凍僵了。

表面上是這樣子的,實際上,容澤杏不希望跟費優津再有衝突或正面的交鋒,以免傷了和氣,甚至感情。

他心想,等她氣消了,再來解釋或培養感情也不遲呢!

這晚,費優津下班之後不急著直接回家,反而跑到了街上溜蕩,算是對自己小小的成就,討個小小的獎勵吧!

入夜的街道跟幾天前的平安夜相較之下,顯得有些冷清。渺無人煙的夜晚,令她感覺孤寂淒涼。

在寥寥無人的空間,費優津難得拽露心底最真實的感覺,落寞的表情盡寫在臉上。

「唷!費優津!」

不遠處傳來一陣熟悉的叫聲,令反覆咀嚼孤單滋味的費優津猛地抬起頭來。

「媽!……怎麼可能?你竟然……」沒錯!跟她分隔了整整十二年的母親,確確實實和真真確確地站在離她卅尺的街道上,這絕對不是夢!

費優津一見闊別多時的母親,霎時拋開一切顧慮,激動地奔上前去。

不料,雙眼充滿怨恨的婦人眼見認對了人,立刻朝她衝過來,劈頭就是一個結實的響巴掌。費優津被打得偏過頭去,整個人踉踉蹌蹌的差點兒摔倒。

「媽……」她詫異得說不出話,母親對於她,永遠只有一個恨字嗎?蜂擁而至的淚水不由主地湧出眼眶。

「虧你還敢叫我一聲媽!我和你爸都拜你這好女兒所賜,躲了整整十二年!你還真是孝順呀!」一想起女兒被她與丈夫凌虐的事,因為她逃離家園而曝光,婦女擔心警方有朝一日會上門找她問話,才會與丈夫倉促搬家,逃到了偏僻的鄉區過日子。費優津害她提心吊膽的活了十二年,這口氣說怎麼也咽不下去。

現在,過著見不得光的日子的自己都還沒哭,那完好無缺和在外過著無憂無慮生活的費優津在哭什麼?!

「媽……我也是逼於無奈。我要不是這麼做,你,你會逼我跟爸爸……」費優津掛著淚的雙眸,痛苦地望著已經分隔了十二年的母親。母親看起來是那麼地憔悴和蒼老,可見這十多年來她過得並不好。

「你給我閉嘴!是你!是你這個掃把星破壞了我苦心經營的婚姻,是你把我們推下了地獄!」婦女露出了猙獰可怕的表情,指著費優津怒喊,只差沒上前來對她拳打腳踢洩氣。

「媽!被推下地獄的人是我啊!你知道我這十多年來是怎麼過的嗎?我了父愛和母愛,孤苦伶仃地在孤兒院成長,當我看見別的孩子在父母陪伴和細心呵護下開開心心地上學,我呢?我只能在旁邊苦澀的吞下酸意。」她捂著被婦女打疼的臉頰,臉上悲悸的淚水停不下來,昔日的痛苦回憶猶如驚濤駭浪般襲向她心房。

「你少跟我囉嗦!你現在還不是活得好好的嗎?反而是我們兩個老人家,活得如過街老鼠,連出門都擔心遇到警察,被捉去牢裡關!所以,你這臭孩子!我要你一輩子記住是你親手毀了你親生父母的人生!我要你這輩子痛不欲生!」她舉起了手,打算再對弱不禁風的費優津甩下另一個巴掌,她忙蒼慌避開。

「很好!你現在已長大成人了,翅膀也硬了是嗎?你這是在向我炫耀,我再也管不住你了是不是?!」婦女的巴掌落空了,頓時氣得七孔冒煙,臉上青筋凸出,神情駭人。

但是,傷心欲絕的費優津無畏看似一頭準備對獵物張牙舞爪的母親,她疾步蹒跚地來到了婦女的面前,捉著母親的手,聲音接近哀求。

「媽!你為什麼那麼恨我?難道那些家財萬貫的生活,比你的女兒還重要嗎?難道,你把我生出來,曾經跟我血肉相連,你一點也不顧及我們之間的母女之情嗎?」她甚至,想把母親送入自己懷裡,好好地缅怀母親溫暖的懷抱,那溫暖的懷抱曾經伴她渡過無數個怕黑的夜晚。怎料,婦女卻心虛地垂下眼簾,不領情地踢開她欲索抱的身子。

「啐!你嫌害我們不夠嗎?哼!難過我見過鬼還不怕黑嗎?你居心不良,搞不好直接把我送到警局裡去受罪!來個眼不見為凈!你的黑心如果我現在還看不出來的話,我就是瞎子!」婦女尖銳的聲音,划破了寂寞的夜晚,嚇跑了在附近歇息的鳥兒,更深深地戳破了費優津那顆早就不完整的心。

「為什麼?為什麼你可以那樣殘忍地謀殺我們之間的親情?我到底做錯了什麼?就因為我害你們失去了富裕的生活嗎?」說到灰暗的往事,她淚如雨下。

難道,母親恨她,真的已經到了不可原諒的地步嗎?她明明就沒做錯什麼,一出生就成了家裡的掃把星,她也別無選擇呀!再者,她從頭到尾沒想到要上警局揭發他們的暴行,她只是想找個安全的棲身之所,擺脫父母的暴力相向,安心地迎接成長的歲月。

「哼!你為了要報復你父親把你當成出氣筒,為了要報復我剝奪你上學的機會,所以你才會逃走,打算去告發我們吧?幸好我們逃得快!否則早就真正的失去了自由!你這沒用的女兒!早知當初我寧願養一隻寵物,也不要生下你,現在我們也無須墮落得如此地步!」婦女一再地扭曲事實,越罵越痛快!越見費優津傷心崩潰,她就越興奮!

費優津已被婦女的話傷得體無完膚,心痛得快要站不起來,但婦女的咆哮卻一次比一次難聽,這些無謂的指責,要她如何咽得下去?

「媽媽……一直以來,你們對我所造成的傷害,我無怨無悔,誰叫我是你們的女兒呢?你們可以打我,可以罵我,可是你竟然要我跟陌生男人做出那種事,已經超越了我所能忍受的極限,要是我沒逃走!我很難想像自己的下場會是怎麼樣的?有時候我真的懷疑,你是不是我的親生母親,你有沒有愛過我!」費優津泣不成聲,為什麼她的人生就是那樣地可悲,擁有悲慘的童年、淡漠的親情。說到這裡,她已無力地跪倒在街上。

婦女不為所動地冷哼一聲,可是她暗地里拽露了一絲慌張,她忙以更狠毒的話來掩飾自己的不安。

「哼!還敢跟我說什麼地獄,我看你現在的生活根本是活在天堂嘛!你別以為我不知道,你交了個很有錢的男朋友吧?現在的生活無憂,在外頭風流快活,總比我們躲在鄉下好上百倍千倍!」

「媽!你誤會了!那人不是我的男朋友!」她大驚,母親發現容澤杏的存在了嗎?她心裡在打什麼主意?「我跟他毫無關係!他只是我的上司。」

「上司?呵呵……看不出我女兒還真有一手,竟然勾引自己的上司呀!我就知道!你天生就擁有一副勾走男人魂魄的本領。」婦女走上前去,揪著費優津的衣領。「識相的話,就拿些家用來!在這裡哭哭啼啼的,你以為能喂飽我的肚子嗎?」

「媽!你說什麼?」甫見面,母親就向她伸手討家用?費優津愣了好一陣子。可是說到最後,畢竟她是自己的母親,向自己討家用很正常吧!但,她總覺得母親哪裡不對勁,卻說不出個理所當然。

「你現在身上到底有沒有錢?沒錢就拉倒!」婦女見女兒似乎被嚇傻了,忙加重手上的力道,勒得費優津呼吸困難。

「媽,我現在身上沒帶錢!而且,我每個月的薪水不多,只能勉強應付日常開銷和繳房租,你再給我多一些時間……」她努力地吸取新鮮空氣,才不至於窒息。

「沒錢?!啐!我就知道!瞧你一身寒酸樣,能不能養活自己還是個大問題!還能指望你養我嗎?!」哼!沒錢?!一切免談!婦女拉下了臉,臭臉推開費優津。

可憐的費優津經不起突如其來的力道,差點趴倒。

「那你就給我聽好了!我和你爸要你對之前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!我們不會給你機會贖罪!我們要你一輩子活在內疚和痛苦當中!你爸很快也會找上你!到時候,我們會讓你生不如死!你一輩子都別想擺脫我們,你欠我們的,我們要你用一輩子來償還!」

母親的話,令費優津全身血液頓時凝成冰,她猛地搖頭,踉蹌的站起身,卻發現自己步伐狼狽地退開了好幾步。她好想逃走,但她使不出多餘的力氣。母親的話,令她悲痛欲絕,肝腸寸斷,慌恐不已,已經消耗她太多體能和精神來接受。

他們打算怎麼折磨她?父親拿起鐵條抽打她、母親在旁煽風點火,甚至強扯她衣裳等畫面霎時間全涌上了心頭。她嚇得跌坐在地上,神情呆滯,眼神空洞,久久回不過神來。

她不知道自己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多久,直到有雙溫暖的手把她拉起身。

她有些神智不清了,那是天使的手嗎?天使們打算助她一臂之力,把她帶離無盡的痛苦深淵嗎?

「費優律!怎么這么晚了還不回家?你打算把自己凍死在街上嗎?」

這不是她母親的聲音!

她怔怔地找尋聲音的來源時,看見了那張自己很努力想忘記的帥臉,那張她成天想躲開的俊美臉龐,慵懒的微笑……

此時的他,臉上滿是不悅的神情,正在刺激著她的神經。

她頓時清醒過來,立刻四處張望,媽媽呢?她竟然不告而別!

怎麼辦?人海茫茫,該怎麼把她找回來呢?

「你在找人嗎?」看見她失神的樣子,容澤杏驀地感到心疼不已,他該拿她怎麼辦呢?她看起來是那樣地弱不禁風,極需要強而有力的肩膀來依靠,可是她是那樣地倔強,倨傲地拒絕了外人獻上的好意。

「不關你的事。」她刻意對他冷淡。

他就知道,氣在頭上的她不會給自己好臉色看。

原本打算再避個幾天再找她談談,沒想到剛才她獨自坐在街道上,一副失去靈魂的模樣,教他不忍心棄她於冷凜的夜裡,只好放下身段,遞上關懷。

雖然眼前的她極力隱藏自己慌亂的情緒,但容澤杏比她還敏銳,眼前的費優津肯定哪裡不對勁。

「剛才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?」他絲毫不放棄地追問。

「我說了,我的事你別管。」她推開他,轉身離去。

「你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,我怎麼可能放心讓你一個人回去?」他握著她肩膀,不允許她再離開半步。

「我可以照顧好自己。」她沒理他,逕自往前走。

「作為一位上司,我有責任照顧員工的安全。如果你有什麼三長兩短,我們店裡可沒本事在一兩天內找到新的咖啡師替代你。」他理直氣壯地搬出上司的身分,強行把她拉上了車子,不容她拒絕。

上司和員工?再一次,她清楚地認清了兩人的關係。

剛才跟母親的一席話,已搞得她心力交瘁,她已沒有多餘的力氣跟他辯,只能任由他霸道地把她拽上車。

一路上,她保持緘默。

費優津看起來明明就是一臉憂傷、悲愁、滿腹心事的樣子,卻頑固地刻意將之隱藏。可是,不管她有多野蠻,多冷漠,容澤杏痛定思痛,終究無法忽略她的柔弱及無助,他認為自己有義務扶她一把。

「還冷嗎?」無奈的嘆了一口氣,容澤杏遞上了關心。

沉浸於思緒中的費優津沒聽見他的話。

「費優津?」她把他當成透明人嗎?!對他的話竟然充耳不聞?容澤杏不厭其煩地喚她全名,滿臉不解。

「啊?!」她看起來被嚇著了。她嬌軀劇震的樣子,連帶地把容澤杏嚇了一大跳,立刻猛踩煞車器。

「怎麼了?」他捉著費優津的手臂,忐忑不安地問。

「沒,沒事。」她搖搖頭,強裝鎮定。

沒事?自從剛才不小心在街上「撿」到了她,她就一直精神恍惚,活在自己的殼子裡。

「優津,老實告訴我,到底發生什麼事了?你剛才是不是遇到什麼人了?該死!你被搶劫了是不是?」他粗魯地拔掉安全帶,把整個身子轉向費優津,過於緊張的搖著她。一想到她極有可能面對危險或傷害,他全身細胞瞬間緊張不已。

容澤杏誇張的反應,令費優津煩不勝煩,倍感壓力。

「我,我剛才看見我媽媽了。」若不道出真相,他會罷休嗎?當然不!

「媽媽?優津,原來你有媽媽?可是……怎麼了?你們沒一起住嗎?還是……你們吵架了?」他緊張的表情轉為满腹狐疑。

「容澤杏,這是我的私事,你不覺得身為上司的你,管得太多了嗎?」她必須制止他繼續追問下去。當然啊!他以為他是誰呀?

「什麼?」費優津的反應又令他失笑了!好一個超有性格的女人!

「如果你希望我繼續呆在車裡的話,請別再問我任何問題了。」費優津保持一貫的冷淡。

「為什麼要這樣漠視我對你的關心呢?」一直帶著陽光笑臉的他,額頭開始擠出煩惱的線條。

「你忘了嗎?你已經有尤奈美了。」她無視他臉上的表情,急著跟他撇清關係。

噢!尤奈美!

「我和尤奈美的關係不是你想像的那樣。我不久前購置了一個公寓單位,但目前仍在裝修中,我走投無路,只好暫時投靠她。」

「如果你對她沒意思,你們兩人就不會住在同一個房間裡,對吧?再說,台灣這麼大,你不可能只有尤奈美一個親人吧?而且,暫時搬去酒店住,相信對你這大少爺來說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吧?」她拋出了一直來耿耿於懷的問題。

「那是因為我和尤奈美比較談得來,我和她兩年沒見面了,我想趁這機會好好跟她聚一聚呀!」容澤杏不厭其煩的解釋。

「你別告訴我,你一直以來都不知道她喜歡你吧?你明知道她喜歡你,仍舊一直往她懷裡靠,說你完全對她沒意思,是騙人的!而且,你還在美國交了很多女朋友!」費優津提高了聲量。容澤杏對愛情的立場不夠堅定,令她很生氣。

「女朋友?」他劍眉微揚,像聽見了什麼世紀大事般驚訝。

「我最看不起處處留情的男人,你們把女人當成什麼了?玩具嗎?用情不專,傷透了許多無辜女人的玻璃心!」

「是誰跟你說我在美國有很多女朋友?」

「……」笨蛋!是愛你的尤奈美啊!她愛你愛到不能自拔,對於你的情史肯定瞭如指掌!還用問?世上還有誰比她更了解你呢?!費優津不答腔,只顧在心裡譴責他的「無知」。

「費優津,你生氣了?」容澤杏瞧她氣呼呼的樣子,不怒反笑。那笑容,令費優津有些心虛,該死的,她為什麼對容澤杏和尤奈美的事動氣呢?

「我沒有,我,我只是就事論事。」費優津臉上燒灼的紅暈,道明她口是心非。

她明明在為「濫情」的他動怒!容澤杏心底竟浮起莫名的興奮,連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麼了?

想擺,容澤杏忙重新換了檔,猛踩油門繼續往回家的路上奔馳。說不定這壞人脾氣的女人因為心事當場被他揭穿而掛不住臉,當場踢開車門跳車。

一路上,車內恢復寂靜,再也沒有人開口說話。

♥ ♥ ♥

費優津和容澤杏兩人一前一後進入公寓時,正在客廳裡等人的尤奈美聽見開門聲,立刻從沙發上跳起來。

「費優津……」沒想到,映入眼簾的竟是費優津,她有些失望地坐了回去。熟不知,容澤杏忽然猶如費優津的影子般,出現於費優津身後。

「澤杏哥哥?」尤奈美臉上盡是疑竇。「你們一塊兒回來?」

「噢!剛才在街上遇到了費優津,所以順道送她回來。我回房拿些東西,就要出去了。我約了朋友,今晚不用等我,先睡吧!」他說完,筆直地步入他和尤奈美「同居」的房間,然後頭也不回的開門離開。

容澤杏的動作是那樣地快速和俐落,因為他得避開尤奈美的目光,擔心尤奈美捕捉到了他臉上難以掩飾的喜悅。

喜悅?何來的喜悅?他自己也不很清楚,他只知道自己的嘴角情不自禁地牽起了優美的弧度,心花朵朵開。

「我回房去了。」尤奈美的眼神令費優津感到心虛。目送容澤杏離去的背影後,費優津忐忑不安地交代一聲,準備進入房裡避難,但她「逃亡」的念頭在尤奈美的喚聲之下,宣告失敗。

「優津!陪我聊聊天好嗎?」她懇求。「我們住在一起這麼久,好像還沒有機會正式坐下來好好聊聊呢!」她臉上刻意露出淡淡的笑容,但藏不住失戀的失落感,令費優津不忍心拒絕她。

該來的,始終要面對吧!

也好!或許費優津也需要有人陪,好驅走心裡的恐懼感。

母親剛才的話,仍不停地在她腦海裡盤旋,久久無法散開。想起母親的恐嚇,她不由打了個冷顫,身體微微發抖。她的人生,難道就註定沒有好下場嗎?

「你想跟我聊些什麼?」她心不在焉地朝尤奈美身旁坐下。

「那天真的非常謝謝你,呃……我是指那天我喝醉酒的時候,你幫我換下一身的臭衣。因為接下來這幾天很忙,一直沒機會跟你道謝。」她說這話時,表情有些尷尬。

「那只是舉手之勞,你無需這麼客氣。」她怎可能忘了這件事?她還聽見尤奈美親口透露對容澤杏的愛戀。

「你知道嗎?我喜歡澤杏哥哥,已經十多年了。就因為愛得太久、太深了,我已經無法抽離自己對他所投下的感情。」不知怎地,尤奈美不想再隱瞞自己對容澤杏的感覺。她也很意外,自己竟然可以很自然地在費優津面前洩露內心的感覺。是因為對她的信任嗎?還是可悲得連一個可談心的對象都沒有呢?

抑或……是因為剛才目睹他和費優津一起回來時,心裡開始敲響了警鐘,出現不詳的預感嗎?

「我知道,你那天喝醉時有說了……」費優津苦笑。愛?她從來不知道愛的感覺,從小到大,她心裡只有怨恨、失望等消極的感覺。

「原來,那天我真的不小心透露了心底話。既然你已知道了,我也不想欺瞞自己真實的感情了。」發現自己酒後吐真言的尤奈美,不由主地臉紅。

「對不起,我不是有意偷聽的,因為你把我當成了容澤杏,拉著我的手不放。」她試圖解釋。

回憶聖誕節前夕,自己與容澤杏在街道相遇,甚至差點就對他產生依賴感,整顆心竟湧現又酸又澀的感覺。

「沒關係,反正我也不打算隱瞞我對澤杏哥哥的感覺,喜歡就喜歡嘛!我們做人要敢做敢當。」

「敢做敢當?」瞬間,費優津感覺自己在尤奈美面前變成了縮頭烏龜,她從來不敢面對自己內心真實的情感,因為她怕受傷,凡事唯唯諾諾,只懂逃。

「對,愛就愛,這是很自然的感覺。優津,你知道愛一個人的滋味嗎?愛一個人,尤其單戀,感覺就像坐過山車,時而甜蜜、時而苦澀,見不著他時會想念得不得了,為了見上他一面,無論要付出多大的代價都願意。想當年,澤杏哥哥雖然人在美國,但我為了一解相思,無怨無悔地跑到美國去找他。」尤奈美說這話時,臉上掛著羞澀的笑容。

「可是,澤杏哥哥現在回來了,我反而覺得我們的距離越來越遙遠,他明明就跟我靠得那麼近,我卻無法捉牢他。或許,他心裡一直以來都沒有我,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抱著滿懷希望。」尤奈美好想哭,但堅強的她強忍淚水,擠出了開懷的笑容。

「可是,我不會放棄的,只要他一天還沒結婚,我都不會放手的。我是那樣地喜歡他,已經中毒太深了,不能自拔。幸福,一定要自己去爭取的。優津,你也覺得澤杏哥哥很優秀吧?」她語氣,像在試探些什麼?

「呃……我跟他不太熟絡,我們只是上司和下屬關係。」費優津牽出一抹笑。沒錯,她和容澤杏無論在學歷、家庭背景、工作能力、職位……根本無可匹比,她和他猶如來自兩個星球的人兒,永遠沒有交會的一天。

「是嗎?」尤奈美有些懷疑。「那麼,呃……他在公司裡,有沒有比較好談,或感情比較親近的女同事呢?」

面對尤奈美的問題,費優津的眼神有些呆滯的望著她。

「對不起,這問題應該不是由我來回答吧?」

「呃……對不起,因為你們在同一個公司上班,呵呵……」尤奈美笑得有些尷尬,費優津剛才明明已挑明了她與容澤杏關係,想必她對他的事也不致於瞭如指掌吧?

不再答腔的費優津,從尤奈美的眼裡看到了堅定、執著和固執的眼神。愛情啊!一旦陷入了,是不是就會像尤奈美那樣堅持到底呢?

世上真的有堅定不移的愛情嗎?她連自己的未來都看不清楚,她有可能擁有愛情嗎?見不著喜歡的人,會想念得緊?忽然,她想起了十二年前的大哥哥,十二年來,她恨著不告而別的他,卻也無時無刻的想念他溫暖的懷抱和細聲細語,這是愛的感覺嗎?

她有可能贏得大哥哥的注意,甚至……愛情嗎?

父親和母親回來威脅她,她注定一輩子無法離開小時候的惡夢,比任何人更沒資格得到愛情吧?

想到這,母親的話又開始在她腦海裡回蕩:「我們會讓你生不如死!你一輩子都別想擺脫我們,你欠我們的,我們要你用一輩子來償還!」

倏地,心裡的恐懼感又開始擴散至費優津全身,瞬間把她淹沒,她快窒息了!她身上的傷痕已經夠多夠難看了,她不想再看見身上被烙上血淋淋的新傷。

「不!」費優津忽然抓著長髮,神情有些駭人,瞳孔失去了聚焦,臉上滿是万箭穿心的痛楚。

費優津突如其來的轉變把尤奈美嚇了一跳。

「優津!你怎麼了?」

「沒,沒事。」她沒想到自己竟然在尤奈美面前失態了。她倉惶地跳起身,逃入自己房裡。

尤奈美呆坐在沙發上,花了好幾分鐘才回過神來。費優津到底怎麼了?

聽見她細訴對容澤杏的感情,她竟然像失了魂似的回以令人始料不及的反應。

難道……費優津喜歡容澤杏?她逃走,是因為她覺得對不起自己?再說,他們兩個人剛才明明一起回來。

是了,他們在同一所咖啡廳工作,互相吸引……想到這,尤奈美頓覺自己掉入了空洞的漩渦……
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