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11月14日 星期三

〈折翅後的翱翔〉第一章


 不堪回首的童年

 仿佛已累積了千年之久的大雨,瘋狂地從天而降,劃破了寂若死灰的深夜,黑漆漆和無際的天空仿佛快崩塌下來。

在這種令人望而生畏的夜雨景,人們寧願窩在被窩裡蒙頭大睡,祈求明天一早醒來,窗外的大地經大雨洗禮後,因透著明媚、耀眼和溫暖陽光而發亮;未乾的水珠受到陽光照射時,將耀出色彩斑斕的七彩炫光,為人們帶來充滿希望和全新的一天。

雨過天晴後透滿光輝的世界,誰不響往、不幻想呢?人們總以為大雨之後,就會出現晴空萬里的藍天,不是嗎?

然,正在暴風驟雨裡狂奔的小影子,穿梭於心亂如麻、悲痛欲絕和毫无头绪等複雜情緒裡,她不確定自己這一逃,能否看見小小心靈一直所響往的藍天。

在深夜的這場大雨裡,她的出現,發出陣陣踩在路面積水的急促腳步聲,打亂了大雨的旋律。

她是費優津,那瘦小和弱不禁風的小小身影,正在滂沱大雨中拚命的往前奔跑,赤裸的小腳不斷重覆踏在路面的積水,把水花掀得萬丈高同時,腳底也踩出了許多刺痛的傷。

她猶如一頭被嗜血猛獸追著跑的弱小動物,南北不分地亂竄。

她的一顆心怦怦怦跳個不停,就快從嘴裡蹦出來,她很喘很喘、很累很累。她不確定自己跑了多少路,感覺自己全身乏力,但堅強的意志力不斷在提醒她,千萬不能停下來,只要還剩一口氣,一定要堅持往前跑。否則,她極有可能落得被父母捉回去囚禁的下場,繼續面對永無天日的悲淒生活。

「我要擺脫惡夢!」這是唯一催促費優津堅持下去的決心和嘱咐。

在魯莽越過馬路時,忽然費優津側邊傳來刺眼的光線和汽鳴聲,毫無預警和突如其來驚嚇,令她大驚失色,魂飛魄散,接著神情恍惚,瞬间停驻於原地,猶如一尊已石化的石像。

費優津感覺腦袋一片空白,仿佛靈魂被人強行拽出體外,飄浮在半空,久久回不過神來。

那道令人無法睜開眼睛的燈光、刺耳的車嗚聲和煞車聲沒能喚醒她的知覺,任由悲涼的身影佇立於馬路中央,心想,以此愚蠢的方式來了結自己性命,不也是一種解脫嗎?

想罷,她緊握拳頭,緩緩地閉上飽含幽怨的雙眼,等待疼痛的降臨,等待靈魂被勾魂使者牽離身體。

可是,想像中翻江攪海的痛楚未入侵她全身神經,預料中撼天動地的碰撞聲也久久未在耳際爆開。反而,令人失望的尖銳煞車聲、開門聲、人類的驚呼聲此起彼落。

然後,然後雨水不再無情地拍打自己已無力反抗的嬌小身子。咦?雨停了嗎?

「小妹妹!小妹妹!你還好嗎?有沒有受傷了?」耳際忽然傳來了一把焦慮的聲音。那聲音聽起來很年輕,莫約卅幾歲吧!

真可笑,費優津在這時候,還有心思去辨別別人的年齡?

「媽,她可能是受到驚嚇了,她在發抖。」另一把動聽的少年聲音,也在敲打她的耳膜。

「小妹妹!你三更半夜不回家,是不是偷偷跑出來玩了?你迷路了嗎?告訴阿姨你住哪裡?我送你回家。」女子輕輕撼動費優津的肩膀,試圖想喚回她意識。

回家?!女孩倏地睜開了目光混濁的大眼,眼底寫滿了恐懼。

不!她經歷千辛萬苦,好不容易逃出了父母的魔掌,她不能再回去了,她不要再受罪,不要再面對父親的鞭打和拳打腳踢,還有母親的白眼和莫不關心……

「噢!天!她渾身都是傷!」眼前的少年仔細地俯瞰眼前的女孩,不可置信的怒喊。

費優津臉上布滿大大小小的瘀青,手腳由淺至深的鞭傷不計其數,有些已癒合了,有些則發炎紅腫,正流出少許的濃水,慘不忍睹。

眼前的母子瞪著她全身傷勢發愣,從最初的驚懼,漸漸轉為悲憤和同情,她究竟經歷了什麼可怕的事?她成為了家暴的受害人,被家裡人虐待了嗎?

費優津看上去莫約十一、二歲,身材嬌小,瘦骨如柴,一副營養不良的慘相,令母子倆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。

她清秀的小臉看上去,是充滿恐慌、驚懼,根本不像一個正常女孩該有的神情。

「小妹妹!是不是家裡人對你不好,所以你逃走了?」眼裡滿是同情的少年悸動不已,小心翼翼地捉著她手肘質問。他不敢過於使力,深怕一個不小心,把眼前弱不禁風的紙娃娃戳破了。

「不……我求求你們,別送我回家,我要去警局!求求你們……帶我去警局……嗚……」費優津聲淚俱下,以嘶啞的聲音哭求眼前的人兒。

「小妹妹!你是不是被家人欺負了?你別怕,告訴阿姨,阿姨會幫你的。」女子手忙腳亂地掏出紙巾為她擦拭臉上的淚痕,間中還得避開她臉上的瘀傷,深怕弄疼了她。但她的淚怎麼擦也擦不乾,雙眼猶如一雙已被擊壞的水嚨頭般,不斷湧出源源不絕的淚水。

費優津一直哭個不停,再也說不出話來。

「媽,別再問了,她一定經歷了我們無法想像的慘痛經歷,我們就照她意思,把她送去警局吧!」

「嗯。」女子點點頭,認同兒子的話。問更多,只會觸動女孩心裡頭的傷,令她更加難堪和悲哀。

說完,少年讓女子撐著傘,準備把費優津抱上車,怎知費優津忽然反射性地用力推開少年。

「不!不要打我!嗚……不要……」眼前準備趨前的少年,不禁令她想起被父親撲上前來虐打的情景。

她瞳孔裡的恐懼感墜入了無底的深崖裡,疲弱的身驅在激烈顫抖,小手牢牢裹著女子的脖子,不顧一切地把整張臉埋入她頸窩。女子的衣裳都被她濕搭搭的身子給弄濕了。

「小妹妹……」滿腹狐疑的少年,措手不及地想一探究竟。反而女子猜出些端倪,立刻抱緊懷裡的費優津,制止兒子開口。

「別怕,阿姨在這裡,你會很安全,這裡沒有人可以傷害你的。」

果然,費優津淒涼的哭聲未曾間斷,但發抖的身子已逐漸緩和下來。

女子終於順利把費優津抱上了後車座,但她說怎麼也不肯離開女子懷抱。攀著她脖子的小手,是那樣地用力,一副擔心被甩的樣子。

「小妹妹乖,阿姨知道你害怕,可是阿姨要開車,才能把你送去警局。」女子在無計可施之下,只好跟費優津一起鑽進了後車座,好言相勸。

「不,不要離開我……」仿佛好不容易在深海裡撈到浮圈的費優津,竟固執地哭喊,不願意放開眼前的救星。

「小妹妹要聽話呢!乖,我讓大哥哥進來陪你,阿姨去開車,我們一起去警局好嗎?大哥哥才十五歲,他還沒領駕照,如果開車的話,會被警察叔叔捉起來的。」

低頭抽泣的費優津聽女子這麼說,微微抬起了頭兒,疑惑地望向仍在車子外頭撐傘的少年,眼神堆滿了不肯定。

「大哥哥是好人,不會欺負小妹妹的,他會好好的保護你,一直到你安全抵達警局,阿姨答應你,他不會離開你身邊的半步的。」女子向她再三保證。

費優津仔細打量站在雨中的少年,他的褲管都被暴風雨打濕了,但他仍耐心地在車外等待女子的指示。他那張漸漸褪去稚氣的臉龐充滿了陽光,眉清目秀,予人一股清新俊逸的感覺,相信他長大之後,一定擁有一張非常好看的俊臉。

少年叫容澤杏,但女子過於緊張,由頭至尾都忘了介紹自己和少年的名字。

容澤杏瞧見了費優津從車子玻璃透出車外的眼神,對她露出了一個爽朗的笑容,那笑容令人感到安心,重召費優津失去已久的安全感。甚至,從那笑容裡,她看見了心裡追逐的那片藍天,恍如就在他的身後。

光看這對母子的衣著和打扮,還有被她濕漉漉身子糟蹋的豪華轎車,想必他們家裡很富裕吧!但,那少年看起來一點大少爺的架子都沒有,還令人難以置信的親切,平易近人。驀地,一股莫名的好感油然而生。

是她多心了吧?那少年看起不像個暴戾的人,她不該以一竹竿打翻整艘船。

止住了哭,費優津輕輕地點了點頭,漸漸鬆開掛在女子脖子上的手兒。

女子立刻退出車外,讓兒子坐進了後座,然後重新啟動了車子引擎,準備朝最鄰近的警局飛馳而去。

容澤杏的身子才稍微接近車椅,費優津立刻毫不客氣地爬上了他身子,十指緊緊抓著他那身已被大雨打濕的休閒服。不知為什麼,她情不自禁地想靠近他,攝取他身上的體溫。

費優津緊貼著容澤杏的身子,容澤杏身上休閒服被她衣裳的雨水染得濕透了,但他毫不介意。他把左手擱在費優津粉背,再伸出右手把費優津的小腦袋輕壓在自己肩窩,希望能傳遞適量的溫度給她,助她驅寒。

她全身濕答答的,頭髮也濕透了,身體在微微顫抖,肯定又冷又難受。容澤杏能感覺她激烈的心跳,她在害怕吧?渾身是傷的她,肯定嚇壞了。

車內噤若寒蟬,容澤杏和費優津安靜地靠在一起,誰也不願意開口,以免打擾和破壞了安祥的寧靜。

她安心地依偎在他懷裡,緊捉他衣裳的手指,從沒鬆懈過,心裡不斷重覆反問,自己是否安全了?自己是否成功擺脫父母的魔爪了?

她不確定,面對眼前的路,她有太多的不確定。

四年了,費優津自八歲起開始承受父親的拳打腳踢。

八歲以前,她擁有正常的童年,以及一個幸福,充滿歡笑、歡樂的小家庭。

八歲那年,父親工廠倒閉之後,他承受了極大的打擊,開始酗酒,不務正業,每天喝得酩酊大醉,只會窩在家裡賣醉,形同一堆爛泥。

據費優津所知,她母親為了家裡的生活費,每天早出晚歸。八歲的她也受到牽連的輟學,失去了求學機會,到茶室當童工,以賺取微薄的收入。一天十二個小時的工作時間,把年紀小小的費優津累壞了。

惟潦倒和貧困的生活並未隨著時間的流失而有所改善,父親酗酒情況日趨嚴重,令費優津的母親開始心理不平衡。

她開始疑神疑鬼,認定家裡窮得象水沖洗過般的窘境,是命水不好的費優津所帶來的禍害,隨即令家門蒙上不幸和霉運連連之冤。

一直以來,丈夫包裝廠的生意一直扶搖直上,一年做得比一年好。但費優津才來到這世上沒多久,全球就面臨前所未有的金融風暴,對他們的小型生意所帶來的衝擊可不小。後來的生意一直時好時壞,勉強撐了八年,最終避不開關門大吉的厄運。

所以,她怨恨費優津,認定費優津是家裡的掃把星,打從一出世就開始為家門帶來一連串的厄運,令丈夫失去了一切,自己也失去了富裕的生活。

丈夫在妻子的慫恿下,也一口咬定費優津是家門衰運的罪魁祸首,連累自己墜入家道壁立,走到了室如懸宕的地步。

接著,父親在酒精作祟之下,開始把費優津當成發泄對象,常在喝醉後對她拳頭相向,甚至動用藤鞭、鐵條或木棍,毫不留情地把她打個遍體鱗傷,跪地求饒,痛不欲生。

原本就對費優津恨之入骨和咬牙切齒,加上愛夫心切的母親,一旁無怨無悔地為丈夫奉上血汗錢,任由他墮落。面對費優津被丈夫虐打的事,也採取睜隻眼閉隻眼的態度,從沒想過揭發丈夫的罪行,甚至對費優津身上的傷勢不聞不問。

費優津因為渾身都是明顯的外傷,母親開始沒讓費優津外出打工,命令她在家打理一切家務事,以及照顧父親的起居飲食。

對於自己多年來的遭遇,費優津認命了。她認了自己是掃把星,她認了自己為家門帶來不幸,她認了每天必須承受父親拳頭相向、激烈的抽打和疼痛,她認了父母眼裡只裝得下對她滿滿的恨意,再也不愛她了。

這一切,她都認了,不容掙扎和反抗。

但,沒想到今天下午,母親竟企圖強行扯開她衣裳,要她「服侍」一個陌生人上床!母親突如其來的瘋狂舉止教她害怕得不停顫抖,但恐懼的感覺未奪走她反抗的細胞。他們可以打她、罵她是掃把星,但十二歲的她非常清楚地了解女孩的貞操是無價之寶,不能隨意奉上,更何況對象還是一個素未謀面的中年男人!母親是瘋了不成?要不肯定是吃錯藥、精神失常!


「因為你這個掃把星,我們才會淪落成現在的地步,家裡已經沒錢了!要是不犧牲你出來接客,我們一家三口都要被活活餓死!」

「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?」不!那個正在睡房門口落出一臉淫相的中年男人,令費優津忍不住想作嘔。

她瞪著已倒在沙發上醉得不醒人事的父親,他根本就沒法救出身在水深火熱之中的費優津。她使勁地反抗,強而有力的手掌抓緊身上幾乎快破成一塊碎布的布料,不斷提醒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妥協!

她依稀記得,母親猙獰和布滿紅絲的目光狠狠的瞪著她,仿佛像隻想把她一口吞進肚裡的野獸。

「你在扮什麼清高呀?!還不快點!你讓客人等太久了!」

「不!媽!你醒醒吧!我是你女兒呀!」

「是我女兒就乖乖聽話來!要不看我怎樣修理你!」她又開始強扯費優津身上的衣物。

「不,不要,媽......不要......」

她拚了命的掙扎、反抗,換來了母親無數的拳頭相向。最後,她母親似乎累積了全身的力氣,在費優津臉頰揮下了重重的一擊,那致命的一掌落在瘦弱的費優津臉上可非同小可,她整個人像脫了線的風箏般朝餐桌跌去,額頭不偏不倚的撞向桌角,發出「碰」一聲巨響。

被母親毫不留情掌摑得暈頭轉向的費優津吃力地站起身,她晃了晃腦袋,極力驅走昏炫的感覺,讓理智重返自己身上,在這非常時期,她絕對不能失去意識!

下一秒,她額頭傳來了撕裂的疼痛,很快的,她感覺溫熱的液體順著她眼角流下,嘴角也嚐到了濃烈的血腥味。

刺骨的痛覺令她一陣輕顫,先前泊泊流出的鮮血已染紅了她半張臉,也模糊了她清晰的視線。

眼前的狂婦,是費優津做夢也會想往她懷裡撒嬌的母親嗎?現在的她看起來,是那樣的陌生、狂妄、駭人……她眼裡和心裡幾乎容不下她這個女兒,根本就是一頭六親不認的野獸,帶給了她無限的恐懼、痛苦、疼痛,甚至絕望。

為什麼?母親辛苦懷胎十個月才生下她,照理說兩人曾經共享相同的血液,母女同心,結局不應該是這樣的,母親應該對她愛如珍寶,捧在手心細心呵護才對呀!

費優津畢竟是個孩子,失血過多的她縱然擁有再堅強的意志,也敵不過越來越薄弱的意識,篤定和堅定的警覺性瀕臨崩潰。她最終眼前一黑,直墜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。

當她恢復意識,驚醒過來的時候,立刻拉緊身上的破衣,不停地問自己,她的身體,仍是清白的嗎?下一秒,她才察覺額頭隱隱作痛。摸摸額上猶如被萬箭貫穿般疼痛的傷,她發現傷已被草率包紮一番。

坐直身子,她發現床頭紅了一塊,那是流自自己身上的血吧?母親還真狠心,竟把受傷的她棄在房裡自生自滅?

這次不知是幸運抑或不幸,撞破了頭的同時,她也保住了自己清白。心力交瘁的她,沒法再忍受這種永無天日,永遠看不見藍天的生活,她決定要逃到一個安全的地方,永遠離開可怕的父母!否則,母親肯定會一再地強逼她出來接客!

擇日不如撞日,在她仍有力氣和勇氣的時候,她無視額上仍在隱隱作痛的傷,立刻跳下床,推開後門,沒命似地往前跑。風雨交加的夜晚,一點也打擊不了她逃走的決心。

她希望,這次真的可以逃脫……


在車子開往警局途中,車內的母子神情凝重,心情也沉重,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交談。

想起費優津很可能面對的遭遇,容澤杏的眼眸透出淡淡的哀傷。他不由主地圈緊懷裡的費優津,希望能以身上的體溫,來溫暖她的身心。

散發自她身上的恐懼感,激起了容澤杏的保護欲。但自己僅有的小小力量,能給她蓋張多大的保護網呢?

當她步上警局揭發遭自己家人虐打的事,面對接下來成串的調查工作,甚至親人即將接受製裁的結果,她能否承受得了這些打擊?

在容澤杏悉心推敲極有可能降臨於費優津的「未來」之際,懷裡的費優津舒服地蠕动身子,開始眷戀這個溫暖的懷抱。不用言語,只要能靜靜的依偎著就好了。

能離開家裡,離開父母的暴力相向,她已別無他求。

已經好久好久,她失去了母親和父親的細聲呵護,硬生生被拽離他們懷抱,墜入了沒有溫度的孤獨生活,對父母撒嬌、討抱和依賴的情景,在多年前已完全被剝奪,不复存在。

可是,眼前的懷抱雖暫時能填補她心靈上的空缺,可是,她能依賴多久呢?

「大哥哥……」費優津沙啞的聲音從容澤杏懷抱裡繃出來。

「嗯?怎麼了?還冷嗎?」容澤杏動聽的聲音,從頭頂上傳入她耳裡。

「不要離開我,我很怕……」她說這話時,不由加深了捉著他衣裳的力道。

「我不會放開你,也不會跑遠,你別擔心,你就放心地把我當成浮圈吧!」他輕輕拍打她背部,像在哄孩子入睡。

可是,眼前的懷抱那麼溫暖,她感到溫馨無比,豈捨得入睡呢?

這個懷抱,讓她找到了安全感,成功抵擋了父母帶給她的創傷。這個懷抱,仿佛是個可療傷的溫泉,在她心裡注入源源不斷的暖氣。

「我們到了!」容澤杏說完,小心翼翼地拔開她的手指。她開始害怕了,大哥哥要離開她了嗎?

看見費優津臉上浮現的恐懼,容澤杏完美的唇瓣露出了令她安心的笑容。

「你這樣子,我怎麼把你抱入警局呢?」

「你不會離開我?」費優津以懷疑的眼神打量容澤杏的表情。怎麼辦?她開始眷戀他的懷抱和體溫,她不想離開他。

「不會的,來!你把手手勾在我脖子上,我抱你下車。」

「嗯。」她乖巧地點點頭,容澤杏的笑容令她感到安心,消除了她所有戒心和猜疑。

女子在費優津和容澤杏未踏入警局前,已大概向警察叔叔透露關於費優津的情況。可是,當傷痕累累的她出現於警局裡時,大家仍忍不住驚呼,盯著她的目光久久無法移開。

怎能不感到可怕呢?費優津身上的駭人的傷疤在光線充足的警局裡,看起來更加觸目驚心,他們根本無法從她身上找到一塊完好無傷的肌膚。尤其是她額上的雪白紗布,已染滿了殷紅的血,臉上也映著已乾枯的血跡。

容澤杏輕輕地放下懷裡的費優津,身在冷冰冰的警局裡,慘痛的記憶開始一點一點地填滿了她腦袋。

不!她不想面對這些人投以她身上的可怕目光,她不要自己的慘痛的遭遇赤裸裸地曝露於這麼多陌生人眼前。

她開始捉緊身旁容澤杏的衣擺,嚇得嚎啕大哭,甚至陷入歇斯底里的哭叫中。直覺告訴她,逃吧!逃到一個無人認識自己的地方重新生活。

可是,她已沒有後路了,她已把自己送到警局,接下來,她必須承擔和適應別人奇異的目光,黯然忍受別人的指指點點。

可是,她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女孩呀!她心靈能否撐得下這一切?

或許是過度痛哭,或許是心力交瘁,或許是一時無法承擔過度悲悸的情緒,她在痛哭中失去了意識,「噗咚」一聲暈倒於冰冷的地板上……

♥ ♥ ♥

費優津眨了眨又彎又長的睫毛,幽幽轉醒,映入眼簾,是純白色的天花板。

已忘了有多久,沒那麼寬心、舒服和飽飽地睡過一覺了。

當她完全恢復意識,發現自己躺在純白色的病床上。

她轉了轉清澈明亮的眼珠子,迎來了容澤杏溫暖的笑容。她瞬間放下心頭大石,他遵守承諾,一直沒離開過她身旁。他的出現,至少令她感覺自己不是一個人的。

「好點了嗎?身上的傷還疼嗎?你真貪睡,睡了整十個小時呢!就快變成睡美人了!」原本坐在椅子上歇息的容澤杏,立刻站起身來,填補病床左側的空間。

費優津輕輕地搖頭,但下一秒,她發現病床兩側除了容澤杏,還有兩、三個陌生的臉龐,她感到害怕,本能地捉著容澤杏的衣服,把頭兒埋入他胸膛,微微顫抖。

自卑的她感到無地自容,她不想面對任何人!

「別怕,他們不是別人,她們是警隊裡美麗的警花呀!她們要向你索取必要的資料和口供。」容澤杏輕輕撫摸費優津的頭兒,指了指眼前三位警花,笑著安撫她。他連自己也搞不懂自己,什麼時候變成了眼前這女孩的褓姆。

「我不要……」

「小妹妹不必害怕了,警花阿姨會把壞人捉起來的,以後再也沒有人敢欺負你了。」容澤杏說這話時,神情有點猶豫。對,壞人,這壞人究竟是誰呢?會是她最親的父母親嗎?

「是,是真的嗎?」費優津又懷疑了。不,她必須小心地保護自己,別再墜入灰暗的世界了。

「嗯,」容澤杏用力的點頭。「所以,你無需害怕,你就盡管放心跟她們訴說你的情況,再大的困難,漂亮的警花阿姨會幫你解決的,她們會幫你把欺負你的壞人捉起來。」他的話才說完,有些心急火燎地朝腕錶瞟了一眼。

醫生在費優津昏迷期間,已大概簡明敘述了費優津的傷勢。她身上有廿多處的新舊傷痕,她年紀尚小,若經過長時間的悉心照顧和調理,或許不會在身上留下難看的疤痕。

容澤杏很清楚,女孩們都愛漂亮吧!

唯一不能癒合的傷痕,是她心靈上的創傷吧!被家人凌虐成這等模樣,想必需要經過長時間的輔導才能治癒心理上的障礙。

容澤杏原本今早要跟家人一起乘搭飛機前往美國。正在努力開拓公司業務的父親,自去年開始已經把生意的重心移往美國。所以,他們將舉家搬遷至美國,在那個陌生國度展開新的生活。

要不是答應了費優津,一步也不離開她;要不是同情費優津的遭遇;要不是擔心費優津的情況……太多的「要不是」了,若非這些藉口,或許他現在已身在候機室,等候上機,直奔美國。

時間一分一秒地流失,他所剩的時間不多了,再不動身趕去機場,或許他全家人都將錯過飛往美國的班機。

容澤杏見眼前的女孩似乎被說動了,他開始站起身,拉開費優津的小手,把她交給身旁的一位女警。「小妹妹要乖,警花阿姨會給你安全感的,會成為你的依靠。」

看著容澤杏開始挪離病床的腳步,費優津眼裡充滿疑惑地抬起頭兒,想制止他繼續往後退。

「兒子,我們該走了。」容澤杏的母親匆匆走進病房,望著兒子的眼神有些憂慮。可是,當她看見已經轉醒的費優津,不忘展開慈祥的笑容,跟她打招呼。

「嗨!你終於醒了。」說完,還上前去抱了抱她,一臉憐惜。

離開容澤杏母親懷抱的費優津凝望著離她漸遠的容澤杏,又看著他母親一副像在告別的樣子,她掙扎著想站起身,想捉住男孩的衣角,卻只捉到了一堆空氣。慶幸女警緊抱著瘦小的她,才不致於掉下病床。

「大哥哥……」

「小妹妹,大哥哥要趕飛機,不能陪你了。」看著費優津眼裡又浮現恐懼感,他臉上充滿無盡的歉意。

「不……」費優津發出微弱的祈求聲。「你說過不會離開我……」

怎麼辦?她已習慣了容澤杏的懷抱和體溫,失去了他,她開始覺得自己被冷冽的空氣緊緊包裹著,刺骨的寒冷快冰凍了她的心,冷得她無法呼吸。

她一個人,該怎麼去面對接下來的一切?想起自己即將獨自面對父母親的冷言嘲語、憤怒、不諒解、怨恨……她開始流下了無助的淚水。

容澤杏和母親不忍心看見費優津淚眼汪汪的樣子,他們很想上前去緊抱著她,給她安慰、給她依靠、賜予她可以重新站起來的勇氣,但就快跟時間賽跑的他們卻不得不制止自己那麼做。

因為這位身世孤苦和遭遇悲慘的女孩,他們已經犧牲了一整晚的睡眠。

既然自己沒法給予費優津更多的援助和力量,還是盡早抽身吧!別再一次又一次的給她落空和永遠無法實踐的希望。那只會帶給她更大的傷害。

是的,該離開了。

「大哥哥……」她拼了命想掙脫女警的箝制,無奈虛弱的身子完全使不出力氣。「大哥哥不要走!」

「我們必須離開了,你要好好照顧自己,讓自己快樂地成長。」容澤杏欲走又止,躊躇和猶豫不決的心,令他左右為難。

「大哥哥!你不要我了嗎?我要抱抱……」她哭喊,雙手不斷在空中揮舞,哭得肝腸寸斷。

「媽,我們可以遲些再離開嗎?我擔心她承受不了我們離開的打擊,她好不容易才對我投以信任,我覺得自己有義務留下來,陪她渡過最艱難的過度時期。」

經她這麼一喊,容澤杏的心又揪了一下、兩下。他轉過身去,打算說服母親讓他留下。

「杏兒,你爸爸公司的事不能再拖了,新公司即將在明天開張,他必須回去主持大局,而且美國那邊還有一堆的公事等著我去處理,貨款的事不能再拖了。」面對兒子的請求,她也無能為力。

「可是,我可以留下來。」不知怎地,他不想離開費優津,他堅持要留下。病床上哭得死去活來的女孩,激起了他心底的保護慾。

「杏兒,你明天就要開課了,你讀的可是名校,曠課一天,可要記一個大過。」她大驚,她好不容易與丈夫儲蓄了一筆資金,同時向美國銀行爭取了大筆的貸款,準備到美國作大規模的投資,一切事務已安排妥當,只要他們一抵達美國,就要開始按照計劃的大忙特忙,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喘一口氣。

容澤杏除了即將面對繁忙的課業,也在公司擔任要職,他的缺席或將導致公司出了大亂子。

「杏兒,我們要在洋人的地方奮鬥,可沒你想像中容易,我們必須爭取時間。」她繼續說服眼前猶豫不決的兒子。

「媽……」容澤杏的眼神不敢注射費優津哭泣的模樣,母親說得對,他們沒時間了。

「等一切安頓好之後,我們再回來探望她,好嗎?」女子拍拍兒子的肩膀,帶著悲切的心情先行離開。

「大哥哥……」費優津不知道容澤杏母子在聊些什麼,可是看著女子的身影已遠離自己視線,心裡又增添了幾份恐懼感。

容澤杏握緊拳頭,盡量把費優津的聲音排斥在耳膜外,對著最靠近他身旁的女警說:「拜托你們,請務必要好好照顧這女孩,她身邊已經沒有其他親人了,她需要你們的細心照料和輔導……」

等等,他是怎麼了?怎麼忽然對眼前的女孩依依不捨了呢?

「你放心,這是我們的責職,你沒交代,我們也會盡我們最大的能力來照料她的需求。」漂亮的警花以親切的笑容來回答他的祈求。

「謝謝……」他心存感激的道謝後,立刻收起哀傷的表情,掉頭離開。

他提醒自己,什麼都別再想了,想再多,只會令自己離去的決心逐漸瓦解。

「大哥哥……不要走!你真的不要我了嗎……」女孩還在用力的喊著少年,哭倒在病床上。最後,連聲音都哭啞了,虛弱的靠在床角抽泣。

走了,她唯一的依靠,也離她而去。

天底下的人,都是那麼地無情嗎?敬愛的父親對自己暴力相向,最親的母親視她如天敵,把她逼向死角。現在,她用盡力氣,投以無限信任和希望的大哥哥也走了。

大哥哥是不是發現她揮身是傷,水嫩的肌膚不再完美無暇,雪白的額頭有個難看的窟窿,所以也唾棄她,狠心地離她遠遠的?

此時的她還剩下什麼?只有殘酷的人生。

她再回想起父母的憤怒、狂悖和陷入歇斯底里的瘋狂時,她開始牽動微顫的嘴角,發出悲戚和淒涼的笑意,心底不停地吶喊:「我恨你們!你們都不要我了!我恨你們!恨你們……」

下一秒,臉上柔弱的表情已褪得無影無蹤,此時目光凜冽的她如履薄冰,已對冷酷無情、薄情寡義的人間深感心灰意冷,她要把脆弱、懦弱和支離破碎的心永遠冰封起來。

她痛定思痛,發誓她費優津一生只為自己而活,只以自己為中心點。親情、家庭、責任、信任,請統統遠離她吧!她要把自己訓練成一個沒有感情、沒有情緒、沒有心肝的冷血動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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