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11月14日 星期三

〈折翅後的翱翔〉第二章


重逢

 甫下飛機,容澤杏貪婪、眷戀地吸取久違的家鄉空氣。迎面夾帶著甜潤、清新、芬香味兒的微風,令他精神為之一振。

整個肺部在充滿家鄉空氣的熏陶之下,容澤杏開始露出了爽朗的笑容。

他俊美突出的五官,射出柔和温暖的光芒,帥氣中帶著一抹溫柔。兩道濃濃的眉毛猶如夜空裡的一輪皎月,仿佛一直帶著笑意,親切得令人目不轉睛,就快融化於他那恍如雕刻般精美和令人目眩的笑容裡。多瞧上幾眼,很難不淪陷於他魅力的漣漪之中。

經十二年的洗禮,容澤杏臉上的稚氣已撤退得無影無蹤,俊臉上多了幾分成熟的男人味。炯炯有神的目光洩露了他氣宇非凡的氣質,他父親在美國的生意越做越大,不分國界的跨足任何領域,在大富大貴家庭長大的他,一舉一動自然流露出十足貴少爺的氣質。

惟跟其他高傲的富家少爺們不同的是,他從來不把眼睛掛在頭頂上般目中無人。反而,他親切、隨和、愛結交朋友,對朋友關懷備至,尤其是唇瓣常牽起令人無法抗拒的燦爛笑容,是女性們的致命傷。不管走到哪裡,身在人群裡的他十足像個大磁鐵般,俘虜所有人的目光。

自小,母親常身體力行地教導他在待人處事方面必須掛著愛心,整個世界因為有愛才有陽光,才能溫暖每一顆心。因此,他擁有一顆熾熱、熱心和樂於助人的心,透視自內心的熱枕非常符合他溫馴的外表。

十二年來,容澤杏跟著家人定居美國,在洋人的地方求學,每天跟洋人打交道,但他從沒忘記自己的國籍、自己的血統、自己的家鄉。所以,他自告奮勇地向父親獻議,要求返回台灣整頓和提升他們家族連鎖店的業績。

做父母的,總希望孩子到外頭去闖一闖,除了增廣自己見聞和累積商場上的經驗,也能把自己鞭策和訓練得更成熟穩重,更獨立。更何況,容澤杏決定返回自己的家鄉為國捐驅,他父母哪有反對的道理呢?

走在繁忙的街道上,他悠哉游哉地閒逛,不急於找尋一早已寫在手抄裡的地址。他需要消耗一些時間,先好好體會此十二年不見,突然變得繁忙、人多、車多、美女也多的台北市。

倏地,一個臉上烙滿傷痕、以一雙帶著萬分悲痛和萬念俱灰的大眼目送他離去的女孩,活生生地在他腦海裡印下一記。

十二年前,拋下無依無靠的她獨自收拾殘局,沒能陪著她戰鬥至最後一刻,一直以來是容澤杏心裡最大的遺憾,只能感慨天意弄人,拋給了他一個永遠無法兌現的諾言。

那女孩,相信也跟他一樣長大成人了吧!但身在小島上某個角落的她,能否不在家人虐待的陰影下活得快樂、幸福和美滿呢?

當他沉浸於這少年時期的小小缺憾時,忽然不遠處傳來了一陣叫罵聲,瞬間奪走了他全副注意力。

容澤杏放眼望去,隱約看見一個大叔捉著一位看上去瘦怯怯的女子,正在那裡粗爆地嗆聲。週圍圍了好幾個正在看熱鬧的人們,卻沒有一人願意上前提供援手。

「喂!你撞壞了我這麼多水果!快賠錢!否則就別想離開這裡!」那位大叔指著滾了一地的柳丁,說怎麼也不肯放手,打算跟眼前的女子糾纏到底,沒完沒了。

那女子看上去莫約廿出歲,手如柔荑,膚如凝脂,眼如秋水,唇如涂朱,看上去楚楚可人,卻擁有一張冷若冰霜的小臉,以及幽怨和恼怒的眼神。

「喂!你別以為不說話,我就不能對你怎麼樣!你信不信我叫警察來,把你捉到牢裡去?!」大叔大刺刺地在大街上拉著她瘦小的手臂,已記不起自己說了多少話,但眼前這漂亮女子一句話也沒說,只顧用那雙充滿不共戴天恨意的大眼睛瞪著他,仿佛累積了好幾個的世紀的詛咒及最邪惡的仇恨,一下子全聚集在她那深邃的黑色瞳孔裡。

再怎麼秀雅绝俗和白璧无暇的美女猶如蠟像般佇立於大叔跟前,卻緊抿那張玫瑰花瓣一样粉嫩的嘴唇,大半天仍不願意吐出半句話,也不禁令大叔失去了耐性,就快因為拿她沒徹而抓狂。

「喂!難道你是啞巴不成?怎麼這麼沒教養?!你媽媽沒教你要尊敬長輩嗎?看來不給你些顏色瞧瞧,你是不會我把我這個長輩放在眼裡!」見咒罵無效,男子只能改以具威脅性的句子。

可是,那個倔強的女子,完全沒把男人的威脅放在眼裡,瞪著他的雙眸更增添了幾份恨意和輕蔑,這可把性格暴躁的大叔惹火了。

長輩?哼!虧他還有臉說自己是長輩,長輩就有通街欺負小輩的道理嗎?

「你這沒家教的野丫頭!」大叔說完,揚起左手,打算以暴力來馴服那個目中無人的女子。女子沒有掙扎、沒有跳跑、沒有拽出她害怕的神情,反而抬高下巴,輕輕地閉上雙眼,打算逆來順受,承受大叔的「獻禮」。

可是,已經過了好幾秒,那巴掌久久沒落下,反而換來了一連串的咒罵。

「去你的!又哪裡跑出個小子來撒野!本大爺今天真是倒霉透頂了!」男子揮在半空的手腕被一隻強而有力和修長的手掌緊緊扣著,令他動彈不得,只能動口,發出一連串難聽到要死的咒語。

「你眼裡長草了嗎?竟然對手無寸鐵的弱女子下手。她撞壞了你多少柳丁,我來賠!一百夠嗎?」容澤杏噁心地甩開男子粗糙且沾著一層臭汗水的手臂,優雅地掏出腰包,準備替女子扛下這筆債。

沒錯,眼前那個好事的年青人正是熱心於鋤強扶弱的容澤杏。

不知是否深受十二年前那個小女孩的影響,容澤杏竟擁有保護弱小一群的僻好,最無法忍受他們遭受惡勢力的欺凌,更何況還是一個長得嬌滴滴的女子?

「一百?!你當我是傻子啊?」男子差點沒因為容澤杏開出的賤價給氣得去撞牆。

「大叔!你看好好!這是美金!我才剛從美國回來,身上沒有新台幣,這張美鈔夠買你一車的柳丁了!」

「美金?!」男子有些質疑地翻了翻手上的美鈔,再看看眼前一身鮮亮裝扮,提著名牌行李箱,背著名牌背包,加上一身的名牌衣服和鞋子的大帥哥,根本就是個活生生,如假包換的富家公子。他忙識相地擠出笑臉,哈腰謝個不停。

週圍的「觀眾」眼見沒戲唱和散場了,也無趣地一哄而散。

險些挨巴掌的清麗女子開始把注意力轉移至容澤杏臉上,她色淡如水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。

自認做了善事的容澤杏開始打量起眼前的女子,她光潔白皙的臉龐透著棱角分明的冷冽。他不經意地對她拋以友善的微笑,一副「我幫了你,你應該要有所表示」的樣子。

但女子連眉毛都沒動一下,掛在木無表情臉上的小嘴,竟扯出不屑的笑容 ,對他的幫忙嗤之以鼻,像在責怪他是多事精。這不友善的笑容和面带不屑的表情映在容澤杏眼裡,頓時傻了眼。

她沒讓容澤杏有機會花更多時間揣測她的思緒和表情,她厭惡地甩開大叔的手,拉起了倒在一旁的腳踏車揚長而去。

沒想到自己多事幫了那位美麗的女子解圍,卻換來了這樣的結果,容澤杏愣在現場好幾秒,才回過神來。

怎麼?是他多事了嗎?所以惹得美人生氣了?

不對啊!剛才那大叔的巴掌明明就快落在她臉上,要不是他及時抱著笨重的行李箱衝上前去,現在她臉上早就多了幾根深紅色的手指印,說不定還因為大叔的力道過大,摔向一旁的圍牆。

可是,那女子卻怪他多事?

這世界到底怎麼了?

甩甩頭,不願多想的他對於剛才的小插曲一笑置之,一點也不影響他繼續遊覽都市的雅致。

♥ ♥ ♥

表情冷峻的女子,無法專心控制腳下的腳踏車。

她匆匆瞥了一眼腕錶,發現自己快遲到了,淡漠无情的臉上閃過一絲躁急的情緒。該死!要不是剛才的大叔惡人先告狀,目睹事發經過的路人卻縫上嘴巴等著看好戲,她也無須受千夫所指,從受害人成了罪人。

哼!男人不就是這樣子嗎?凡事只為自己的利益著想!

在她心裡,世間上人情淡薄,像她這般帶著缺陷長大的人兒,自尊已被踐踏得所剩無幾,她只能捧著碎片在人們看不見的心牆裡默默流淚。

這名臉上凝著一層冷霜,在自己體溫與外界之間隔著一層冰霜的女子不是別人,正是已揮去青澀歲月,長得婷婷玉立的費優津。

她肌膚勝雪,雙目猶似一泓清水,水靈靈的大眼睛是她自小的專有招牌。但她刻意板起臉孔,所以常被外人解讀為擁有清雅高華的氣質,抑或冷傲。

十二歲那年,她告戒自己,要把自己孤立,才不會再受傷害!

十二年前,被送入醫院的她封閉自己,從沒開口說過話。醫生、護士和警花費了三寸不爛之舌,仍無法針對她身上的傷問出一個理所當然來。當然,父母在她被送院養傷之後,再也沒有出現過。

警花們懷疑她當時遭父母虐待,曾多次試圖登門捉拿費優津的父母查辦,無奈他們顯然已經搬離該處,行蹤成謎。

傷癒後的她,被送入了孤兒院。

直到了十八歲,她離開孤兒院,獨自外出掙錢養活自己,如今廿四歲的她看起來仍像個未成年的孩子般,可能是長期以來獨自生活,飯不定時,更別說吃得有營養或進補,所以看上去跟個未成年少女一個樣,身高一百六十公分的她,體重才四十五公斤左右。

習慣了,從小到大,「珠圓玉潤」這四個字從來跟她扯不上邊,苦命的她每天能飽食三頓,已是上天對她最豐厚的恩賜。

不知怎地,剛才那位眉清目秀的男人,忽地躍進了她腦海裡,他的眉宇,猶如陽光般漾著溫暖的笑意不斷在她眼前蕩漾開來。

可是,再怎麼品貌非凡,驚才風逸的男人,費優津有哪一樣沒見過呢?他算什麼?背後有一群對她驚為天人,展開熱烈追求的男生,她不屑回眸正眼瞧上一眼。哼!男人是什麼樣的生物,她還不懂嗎?

沒想到,她跟容澤杏分開了十二年,兩人久別重逢,竟沒能認出彼此。

或許,小時候兩人的那場際遇來得匆匆,去也匆匆;或許,大家連彼此的長相都沒能牢記在心裡,甚至連名字都不知道,就各走各路了。

不過,大哥哥狠下心腸離開她的那一刻,她永遠都無法忘懷。已忘了在多少個夜裡,她在哭喊著大哥哥別離開的夢境中驚醒。

大哥哥親手遞來溫暖的懷抱,轉眼間,卻在她最需要依靠的時候狠心抽離她瘦弱的身子,一摒帶走和攫奪了她對世上所有人的信任。

擁有不完整的心靈和靈魂,費優津經過多少跌跌撞撞的歲月,咬緊牙關攀過一座又一座的峭壁,才能擺脫被親生父母和大哥哥拋棄的事實。

整個心思一直飄浮在回憶中的費優津,好不容易趕到了桂亚咖啡小屋。

「對不起尹主管,剛才路上發生了一些事,耽擱了好些時候。」費優津衝入店裡,二話不說忙向店裡的主管尹軒鞠躬道歉。

她待人向來彬彬有禮、謙虛,只是臉上少了一個俏女子該有的溫柔笑容。童年的悲劇,已經謀殺了她的笑容,剝奪她快樂的人生。

「幸好你趕上了,顧客剛剛下了單,我已經擱在櫃台上了。」桂亚咖啡小屋的主管尹軒很年輕,而且很友善,對下屬照顧有加,只要不是故意遲到,他從不隨意刁難。

「好的,謝謝,我會盡快。」說完,費優津立刻走到她專屬的咖啡櫃台,熟練地以店裡特選的咖啡磨豆機,把上等的進口咖啡豆磨成粉。

桂亚咖啡小屋賣的何止是上等的咖啡香,還有精湛的咖啡藝術,打造色香味俱全的咖啡。小屋裡有著最上等的進口咖啡豆,最先進的磨豆機,再配搭費優津純熟的咖啡藝術技術,簡直就是最佳拍檔。

如果說恰當的研磨是做出一杯好咖啡的前提,費優津就是那杯好咖啡的基礎,沒了她的手藝,再好的咖啡豆和再先進的機器,也是徒然。

十五歲開始對咖啡藝術產生濃厚的興趣的她在孤兒院的安排下,有幸跟著名師學習沖泡咖啡的技巧,以及鑽研咖啡藝術。

無論摩卡、拿鐵、卡布奇諾、黑咖啡、白咖啡、濃縮咖啡等,已難不倒費優津。她甚至喜歡研究各式各樣咖啡藝術的花巧,在咖啡上做出各式的花紋如葉子、愛心、小熊和笑臉等。

在興趣的驅使,天份的牽引,以及刻苦的付出之下,費優津在學習中取得良好的進展。高中畢業之後,她開始到桂亚咖啡小屋當個時習的咖啡師,兩年後正式接過咖啡師的棒子,開始了她的咖啡師生涯。

她希望有朝一日能獲得公司賞識,到美國總公司去接受正統的咖啡師培訓課程,以取得正式的咖啡師執照。以她目前的資歷,她仍需再付出多幾年的努力,才能達成此願望。

每天長時間與咖啡接觸下,費優津身上自然地散發出淡淡的咖啡香。也許跟咖啡「生活」了好幾年吧!肌膚裡外已烙著咖啡的印記。

但是,費優津精湛的泡咖啡技術並不是吸引顧客的主要原因。抱著對咖啡的熱愛,她沖調咖啡的專注神情,猶如黑水晶般摒著耀眼光芒的黑眸,不知已殺死了多少慕名而來的男生。

桂亚咖啡小屋不管在任何時候必定客滿,因為這裡是個享受咖啡,享受藝術的地方,再說精心泡製咖啡的咖啡師長得異常漂亮,令人賞心悅目。

但,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生,到這裡品嚐的僅止是香濃可口的咖啡,而是欣賞她對咖啡的熱誠,以及她認真調泡咖啡,以及在咖啡上作點綴的美麗神情。

人說,當你眼前出現自己喜愛和具濃厚興趣的東西,你看著它的眼眸是閃閃發亮的。男生們欣賞的,就是費優津看著咖啡時,自然流露出那股全神貫注和心無旁騖的認真。

「啷噹!」桂亚咖啡小屋的門兒被推開了,想必又有顧客上門了。

店裡進出的顧客多不勝數,費優津認真工作,每天忙得不可開交,通常沒有時間和機會去打量到訪店裡的顧客。

剛踏入桂亚咖啡小屋的容澤杏仔細地觀察店裡的擺設,有那麼一瞬間,被正在專注為一杯卡布奇諾製作花紋的費優津吸引住了。

「咦?!那不就是剛才不領情的美女嗎?原來,她在這裡上班。」容澤杏很喜歡喝咖啡,連帶跟咖啡有關的費優津,可牽起了他濃厚的興趣,嘴角不經易泛起玩味的笑容。

「一天偶遇兩次,也算是有緣吧!」想罷,他找了個最靠近櫃台的桌子坐下,點了一杯白咖啡,然後打開手提電腦上網。

可是,他的目光常有意無意的,忍不住移去櫃台,認真打量她臉上的表情。心想,這女子雖然長得秀色可餐,唯一的缺點就是欠缺笑容。

她,一直以來都是那麼冷酷和孤傲的嗎?

漸漸,他開始托著下巴,欣賞起她工作時的神情。

奇怪!她的雙眸在注視著咖啡的時候,才像個正常的女人。雖然臉上毫無笑容,但漠然和緘默的清秀臉龐,開始映出一絲令人無從抗拒的迷人光茫。

難不成,咖啡是她快樂的根源嗎?若是如此,容澤杏不介意自己只是一杯咖啡,至少有那麼一瞬間,他能吸引她全副精神和目光的注視。

想起剛才這女子竟漠視他的幫忙,甚至存在,心裡就感覺酸溜溜的……奇怪!容澤杏發現自己竟然在吃咖啡的醋!

有那麼一瞬間,他盯著映在電腦熒幕上的自己,傻傻地笑了起來,是太久沒回來台灣了嗎?怎麼這裡的氣候這麼容易使人分神?搖搖頭,他忙把自己的魂魄全喚了回來,專心地以電腦處理公司的事務。

另一邊廂,費優津雖未抬起頭,卻也察覺到了容澤杏對她投來無數飽含熱情的眼神,那些猶如隱藏著熱烈情感的眼神未從她身上移開過,而且熾熱得令她有點煩躁。仿佛過了一個世紀之久,她才感覺那灼熱的注射已遠離自己。

她悄悄地抬頭,正好看見了容澤杏盯著眼前電腦的勾魂俊顏。

「是他!」費優津心裡暗叫不好,這人該不會自以為幫了她一個大忙,在對她死纏爛打,要她報恩之類的吧!她立刻抽回目光,呼吸開始變得不均勻,緊張得她差點兒打翻了手上的陶瓷杯子。

該死!她不知惹了個怎麼樣的麻煩上身!

即便她已習慣了顧客們灼熱的目光,但容澤杏的目光為何讓她有種不知所措,甚至不安的感覺?不!她不能讓一個跟自己無關痛痒的男人擾亂心神和砸毀了自己意志力,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。

她一定是擔心那個人為了那一百元美金而跟她糾纏不情,才會瞬間亂了分寸,她只能這樣安撫自己。可是,她沒叫他給錢啊!被那不懷好意的大叔吭了錢,是他活該!

哼!只要自己別跟他有任何的接觸,相信他不會那麼自討沒趣地,把自己往冰山裡推吧!乾瞪了正在聚精會神工作的他一眼,她又開始收拾紊亂的心情,埋首工作了。

♥ ♥ ♥

接近午夜時分,費優津拖著疲憊的步伐返回公寓。

雖然她熱愛咖啡師的工作,但她必須從上午十時忙至晚上十一時,返回公寓時往往已接近十二時,所以精力耗盡的她,總是踏著蹣跚的步伐返家。

像她這般獨來獨往的單身女子,租個小房間獨居再適合不過,所以公寓單位成為了她的首選。

她住的公寓面積不大,只有兩房、一廳、一廚房。另一個房間住著另一位單身女子尤奈美。嚴格說起來,她倆稱不上是朋友,尤奈美是在房東安排下住進來的,好分擔費優津的租金。

尤奈美是個大學生,她因為公寓跟大學的距離很近,而選擇住在公寓裡,以方便上下學和趕論文。

由於尤奈美的大學生涯也挺忙碌,加上費優津在家時,大多數時間都躲在房裡閱讀關於咖啡的書籍,所以平時兩人沒什麼機會碰面,更別說有多深的交情了。

尤奈美的來歷和背景,費優津全不知情。她只知道,尤奈美出自富裕的家庭。

費優津已在這所公寓住了四年,平時一到家,多半不用開燈,總能憑著她對整個空間的熟悉感,摸黑到廚房裡盛些飲用水解渴。然後到房裡小休片刻,再洗澡、入眠,你可以說這是一成不變的生活,可是對她而言是有規律的生活。

今晚,她同樣在黑暗中從包包裡掏出水瓶,準備到廚房盛水,怎知客廳裡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個體積不小的硬物,竟活生生把費優津瘦小的身子給絆倒了。

「啊──」眼見自己身子在黑暗的空間裡往前一傾,她忍不住驚呼。但她的恐懼沒有維持得太久,已經一頭栽入了客廳的沙發裡。

呼!好險!她定了定神,好不容易撫平了那顆亂躥的心臟。她慶幸自己無巧不巧地倒在沙發上,否則身體不知哪個部份又得捱疼了。

可是,客廳的沙發不是布質的嗎?怎麼今天的觸感有點……呃,硬邦邦的像堵肉牆呢?而且,那沙發還是有溫度的!

轟!她腦海裡忽然跳出了一個畫面,難不成她把不巧在沙發上休憩的尤奈美給壓扁了吧?

「奈美?是你嗎?」她的聲音很輕,擔心吵醒了可能正在做著美夢的尤奈美。

咦?不對,尤奈美的肌肉應該沒那麼結實吧!

轟!不是尤奈美?那會是誰呢?那肌肉的堅硬度,更像個男人吧!

費優津立刻警惕性地抬起頭來,湊巧地與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眸和完美的帥男臉型打了個照面。

「啊──你是誰?!」她反射性地跳起身,離那張沙發遠遠的。雙手還不覺間擦拭著觸碰了那個身體的肌膚,巴不得快點令對方的氣味永遠從她肌膚表皮上消失。

「欸?是你呀?」一開始,那男人臉上閃過一絲驚訝,但很快的,他已從容地坐起身子,打開客廳的桌燈,整個空間頓時亮了起來。打從費優津「掉」在他身上開始,他已從她秀髮的咖啡味,猜到了來者為何人。

「還沒正式自我介紹,我叫容澤杏,我們今天已經見過面了,你還記得嗎?」他露出了一貫溫柔的笑容,沒想到,眼前一直緊抿著誘人雙唇的女子,原來是會說話的。

下午的兩次邂逅,他從沒見過費優津開口說話,他還真把她當成了啞子呢!

「你……」費優津瞪著明亮的大眼,有些不敢置信。這張俊臉一直盯著她看,害她工作時心神不寧和手忙腳亂的臉龐,她豈有可能忘記呢?

天!這個人該不會如此神通廣大,為了討債,竟然摸上她住的公寓吧?一時間,她竟緊張得說不出話來。

可是,她不能亂了方寸,要令男人打退堂鼓,她永遠只有一個殺手鐧,那就是擺出一副凜冽的黑臉,令對方知難而退。

容澤杏以為她不記得自己了,不慌不忙地靠近她說:「喏!下午我看見你被那個大叔欺負,好心出手相救,用了一張百元美金把他打發了……」

一百元美金?他果然是為了這個而來!

「我當然記得你!但是,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?」她惱怒地打斷容澤杏的話,有些狼狽地退開好幾步。

好奇怪的感覺,為什麼當這男人出現在她眼前的時候,她總會有些失常呢?為什麼?在這該死的男人面前,她竟然套不上那層保護自己不受傷害的面具?

「你真的記得我嗎?我光顧你工作的那個咖啡廳時,你也看見我了?」容澤杏像個孩子般露出一個大大的陽光笑容。「看樣子,我們還蠻有緣的,竟能在一天之內面碰上三次面。」緣份,真奇妙!

「為什麼你會有我公寓的鑰匙?你是怎麼進來的?」她的眼神洩露心裡的不滿,甚至閃過一絲恐懼。

糟糕!容澤杏心裡暗罵在洋人地方成長的自己過於熱情,搞不好已經嚇壞了眼前的清純女子。

他立刻停下了腳步,但心底被眼前冰山似的女子勾起的好奇心,從未減少。不管身在哪裡,她為什麼從頭到尾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?

「我剛從國外回來,暫時沒地方落腳,所以只好來這裡投靠尤奈美。對不起,她沒跟我提起還有另一位房客,我這樣冒然跑進來,如果有冒犯的地方,請別見怪。」他稍微收歛好玩的性子,一臉正經和真誠地向費優津道歉。

「尤奈美?」眼前的男生,是尤奈美的男朋友嗎?尤奈美竟然把公寓的鑰匙交給了他,看來尤奈美和他肯定關係非淺。

「對,我和尤奈美是表兄妹關係,她是我在台灣最親近的朋友和親人,我們是青梅竹馬,感情很不錯。」容澤杏說話時,溫和的笑容從沒離開過他俊臉。他給人的感覺很陽光、充滿朝氣,卻不失誠意,費優津感覺似曾相似,她竟有種錯覺,眼前的男人是十二年前不告而別的大哥哥,他們都有一個非常明顯的相似之處,那就是令人移不開目光和炫目的笑容。

「親戚?」費優津的怒氣,竟被他誠懇的語氣和態度給打翻了。「奈美她還沒回來,你就直接在這里等她好了。」不知是否在氣惱自己見到那似曾相似的笑容,態度就冷不起來。她冷冷的撂下話,立刻邁開腳步,準備衝入自己房間避難。她不想在這裡多留片刻,那只會令她想起十二年前那個拋棄自己的大哥哥,心就會揪在一起,痛苦至極。

「小姐!請等等!」已悶了好些時候的容澤杏,眼見好不容易出現的聊天對象在轉眼間即將消失,立刻明眼手快地捉住了她的手腕。

「你想干什麼?!放開我!」容澤杏出奇不意的觸碰,令她身子一顫,極為抗拒的想抽回自己的手,清澈的瞳孔裡竟寫滿了慌張和恐懼。

這眼神,怎麼……有點熟悉?被填滿恐慌的黑眸子……

有那麼一瞬間,他被費優津害怕的情緒擾亂了思緒,未察覺自己竟無禮的握著陌生女子纖瘦的手臂不放。當他眼神接觸她手臂上一處明顯的瘀傷時,才被驚懼的感覺拽回了意識。

「別動!」容澤杏的聲音,竟令費優津像著了魔似的停止掙扎。她順著容澤杏的目光看去,發現他雙眼正在注視自己手臂上的傷。

不知怎地,那雙憤怒的的目光,令她一顆拼命掙扎的心不由揪了一下。

「那個該死的大叔打你了嗎?還是他過於出力,把你手臂抓出了瘀青?」因為發怒,他的聲音低沉,甚至接近沙啞,像在努力擠壓心裡的怒氣似的。不知為何,他無法忍受任何女子受到惡勢力欺凌,尤其是外表看上去嬌柔和纖弱的女子。

以費優津一貫的態度,面對任何人的指責或關心也好,她肯定會立刻抽回手,然後冷冷丟下一句:「不關你的事」。可是,在面對容澤杏的時候,她卻拋開了這念頭,是因為他噴火的注視,讓她感覺自己被人關心了嗎?關心啊!自從入住孤兒院,關心這兩個字從此跟她絕了緣。

「不關大叔的事。是我自己摔腳車。」她努力地偽裝,平板的聲音毫無感情,讓容澤杏看不出她情緒。

「疼嗎?你身上還有沒有其它傷?」他忘了自己跟費優津只是萍水相逢,甚至連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,立刻捲起她另一雙手臂的衣袖查看。

不習慣別人觸摸的費優津,本能地退開一步,用力地抽回手,以一雙充滿疑惑的大眼直盯著他看,他需要這麼爛好心嗎?

容澤杏見她沒答腔,轉身到沙發旁的行李翻攪了好一陣子,才抽出一盒藥膏。他動作輕盈,重新拉起費優津的纖手,輕輕地在費優津受傷的手臂上涂了一層薄薄的藥膏。

他的動作是那樣地小心謹慎,還不時在費優津的傷處吹氣,擔心弄疼了她。

他那專注和細膩的神情,令費優津著了魔似的,久久無法挪開凝視著容澤杏的眼神。再一次,她詢問自己,他在關心她嗎?

更離譜的是,她的雙腳竟然死死地釘在地板上,半步也不想挪開,把容澤杏送來的關懷全單照收。

已經忘了有多久,沒人有對她遞上熱切的關懷了,她感覺鼻子酸酸的,難受中夾帶著一絲感動。

「下午的事,到底是怎麼發生的?」他忽然抬起頭,費優津有些狼狽地移開直勾著容澤杏看的目光,垂下眼簾。

「他從巷子推著檔子出來的時候,沒看清行人道上是否有人,就直接衝出來,我剛好騎著腳踏車經過,結果被他撞開了。」

「所以說,是那個大叔不對,可是他卻惡人先告狀。」他挑起了劍眉,看來下午給的那一百元美金,是給錯了。「下次面對這惡人的時候,你不該跟他對峙,你是女生,吃虧的人可是你呢!下午要不是我剛好經過那裡,你豈不是被打得不明不白了?」

想起下午的事,他仍心有餘悸,為什麼眼前這女子就不懂得保護自己呢?
「我……我不屑跟那個臭男人理論。」費優津的話才說完,已開始感到後悔。她為什麼要在他面前傾吐自己真實的感覺呢?

剛才,當容澤杏為自己上藥時,有那麼一瞬間,費優津心裡有股熱流一閃而過,溫暖了那顆孤僻和冰封已久的心。

咦?!她在想什麼,難道她忘了嗎?世上的人都是冷酷無情的,她是被世界遺棄的一群,她有什麼資格獲得別人的關心?男人,都是戴著面具的動物,一旦發現眼前的女孩有缺陷,就會離她而去。既然註定是悲劇收場劇本,為何還要拼了命的去寫呢?

差一點,她因為眼前的男人而失去了自制力,她不能再把自己心裡的感覺,赤裸裸地攤在別人面前,那只是一種自取其辱的做法。

想到這,她痛苦地抽回自己的手,快步衝回自己房裡。

「小姐!你要去哪裡?」容澤杏的話還未落幕,費優津已經「碰」一聲甩上了房門。

「奇怪!到底發生了什麼事?」

剛才不是還跟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起大叔的事嗎?怎麼?卻忽然翻臉不理人了?費優津的態度令容澤杏蹙起眉頭,俊逸的臉上冒出了不少小細紋,直在那裡質問自己是否問了些不該問的東西?差點就要鑽進了牛角尖裡自殺。

但他還沒來得及釐出一個理所當然,公寓的大門再度打開了。

「咦?!」門後是一位神態悠閒,美目流盼和桃腮带笑的年輕女子。

「尤奈美!」容澤杏原本擰成一塊的濃眉,開始漾出一抹驚喜的笑容。

怔怔站在門口的尤奈美定睛一看,發現公寓裡的男子正是闊別多年的青梅竹馬,先是一愣,然後無法按捺愉快和竊喜的心情,開心地衝到了容澤杏跟前,獻上一個熱情的擁抱。

「哎喲!對不起!我在忙著趕論文,忘了你今天回來!」

「沒事!你寄來的鑰匙我收到了,所以才不致於流宿街頭。嘿!這麼多年沒見,你的樣子還是沒變,只是長高了。」他吃笑地摸摸尤奈美的頭兒。

「你卻是變了好多,我都差點認不出來了!你以前哪裡有長得那麼帥呀!而且高了這麼多!我看,有一百八十公分吧!」尤奈美雙手搭在容澤杏完美的臉頰,聲音接近驚嘆。「你長得那麼高,我都快碰不到你的臉頰了啦!」她淘氣地踮起腳尖,跟容澤杏比高度。可是,她再怎麼拉長自己身子,只能勉強跟容澤杏的肩膀成為平線。

「錯!一百八十五公分!我在美國凡事必須跟洋人競爭,所以身高也要競爭,要不矮人一截,會被人欺負和取笑。」他習慣性地把手臂勾在尤奈美肩上,兩人一起往身後的沙發倒下,平肩而坐。

「是嗎?喂!我的好表哥!你這次打算回來多久?你的公寓,什麼時候才裝修好呢?」她也把頭兒靠在容澤杏的肩上。尤奈美的性子向來淘氣爽朗,自小跟容澤杏像是哥兒們般玩在一起。

雖然容澤杏和尤奈美是表兄妹關係,但兩人友好的關係更像是朋友、知己,所以他們一直以來以好友相稱。

容澤杏在十二年前遠赴美國生活,並未沖淡他和尤奈美的感情。尤奈美的父親在美國也有些生意,所以她一年不知往美國跑了多少趟。只是最近她忙於大學的學業,已經兩年沒到美國找容澤杏了。

沒想到,這回容澤杏選擇回來台灣發展,一解她對容澤杏的思念。

「大概多一個月吧!沒辦法,我要在這裡住上一些時候,裝修方面當然不能馬虎。你也知道,我這個人要求很高。」

「是是是!你愛住多久就住多久,我沒意見!」她說完,開始跳起身,動手把一堆的行李搬入自己房裡。

「可是,你的朋友會介意嗎?她好像很,呃,不太歡迎我。」容澤杏哪有眼睜睜看著表妹當他免費勞工的道理?他馬上接過尤奈美手上的行李。

「喔,你在說費優津嗎?你們剛才聊過了?」尤奈美的眼神好奇怪。

「剛才已經有打過招呼了。」想到自己隨意把行李擱在客廳,害費優津摔了一跤,心裡著實有些過意不去。他把最後一個行李丟進房裡,尤奈美順道替他關上了房門。

「嗯,其實你別放在心上,優津她一直以來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,不愛說話。不過,除了性子有點古怪,基本上她還挺隨和,不難相處的。」她又露出淘氣的笑容了。

「是嗎?」不難相處?是極難相處吧?她好像全身埋著地雷,隨時隨地都會引爆的可能性。

「別想這麼多了,你也累了吧!我幫你準備了一張質量不錯的床褥喔!」不知何時,尤奈美的聲音從房子的角落傳來,拉回了容澤杏的思緒。

他仔細地打量房裡的擺設,發現奈美為他購置了一張新的單人床和衣櫃。不過,寬暢的房間卻一點擁擠的感覺也沒有。

尤奈美仿佛猜到了他腦海裡的疑問,笑著說:「因為我這裡是主人房,所以面積是優津房間的兩倍!好了啦 !你坐了好幾個小時的飛機,肯定累了吧!你先睡吧!我出去洗個澡。」說完,尤奈美踩著輕盈和愉快的步伐離開房間。

這晚,容澤杏的思緒一點也不平靜,滿腦子都是費優津那張冷漠的臉龐。她,獨自躲在房裡做些什麼呢?

他活了廿七年,仍是第一次對異性有著異樣的感覺。不是因為費優津長得異常漂亮,而是,他總覺得費優津對他而言有股說不出來的熟悉感。

水汪汪的大眼、極度抗拒陌生人、眼裡的恐懼……

想起費優津,他那迷人和性感的唇瓣不由主地泛起了一個漂亮的弧度。

明天,將會是一個全新的開始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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