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11月14日 星期三

〈折翅後的翱翔〉第五章

誰來索債?

失眠,費優津失眠了。

母親的話,猶如一顆千斤重的石頭,壓垮了她的肩,令她坐立不安,惶恐不安,提心吊膽。

隔天,費優津的狀態糟透了。

她無法集中精神工作,顧客點了卡布奇諾,她泡了拿鐵,顧客要黑咖啡,她泡了白咖啡。即使沒有泡錯的咖啡,味道也怪怪的,大失水準。

所以,在上班未及一個小時,她被叫入了容澤杏的辦公室。

「你今天失魂落魄的,到底怎麼了?向來工作認真和效率令人激賞的你,為什麼在短短一個小時內頻頻出錯?」看著搖搖欲墜的費優律,他的一顆心竟莫名的跟著揪成了一塊。

「對不起經理,我今天不太舒服。」她連說話的聲音,都有氣無力。一直處在擔驚受怕緊繃情緒的她昨晚失眠了,一直輾轉至清晨六時才緩緩入睡,可是在入眠不到四個小時,就得起身上班。

「不舒服?你要不要緊?哪里不舒服了?肯定是昨晚在街上亂晃,所以著涼了是不是?怎么這么大的一個人,不懂得好好照顧自己呢?」焦慮的他一個箭步地沖到了費優律跟前,大手放在她額頭上探溫度。

把頭一偏,她躲過了他的觸碰。

她還是那樣固執!

「容經理,這是我的私事。」她臉上的疏離感,故意提醒關于他們的關系。

「你是我的員工,你今天的工作效率令我很失望,這關係到我們咖啡屋的聲譽和水準,我能坐視不理嗎?」費優律的話燃起了他心中的莫名火把,他真想用火焰來溶解這女子的冷冽。

「你就不能好好地接受別人的關心嗎?你以自己的肉身來抵抗外來的接濟,對你沒好處。」

「是嗎?不,我不相信任何人。連家里人都不要我了,更何況是陌生人?」她嘴角牽起一抹苦澀的笑容,看得容澤杏莫明的心酸。為什么她一直露出一臉的悲哀?

「你的家人不要你?到底是怎么一回事,是你母親究竟對你說了些什麼話?要不,為什麼你從昨晚開始就魂不守身的?告訴我,我可以幫你。」

「你想幫我?不,你幫不了我,我的運命注定要一直悲慘下去。」她悲悸地回想十二年前的慘痛遭遇。

這費優律,怎么開口閉口都是一堆消極的話呢?更令他奇怪的是,那些消極的話有一半他聽不懂。

眼前的女子,有著令人心動的柔弱,趨前一步,他忍不住把她圈入自己懷裡,給她依靠。

「你何苦把自己關在死角,裝著滿肚子消極的想法呢?我希望你能揮走不愉悅的煙霾,才能迎來快樂的人生。」他不忍見她一直防備身邊的人,仿佛大家都搶著想傷害她似的,她這樣子活著,很累吧?若能帶她走出憂鬱,讓笑臉重回她臉上,不也是一件美事嗎?

「你,你……」他趁她一分神,竟然斗膽的摟住她?夾帶著怒氣的她羞得脸红耳热。

「我費優津不需要任何人的關心,我已經習慣一個人生活,我不需要朋友!」

她試圖以憤怒來掩蓋自己不規律的心跳,但,為何她在容澤杏的懷抱裡,感覺到了似曾相似的安全感。她努力地回想,有些恐慌地揣測,眼前的容澤杏到底跟大哥哥有什麼關係?!

她未回過神,容澤杏又開口了。

「我不知道你之前有過什麼不愉快的回憶,才會武裝自己,把自己變成一隻大刺猬,逢人就刺。可是,我是誠心誠意地關心你這位朋友,要說下屬也好吧!你就放心地把我當成浮圈,我不會讓你往下沉的,我一定會把你帶到岸邊,把你拉上岸,帶你遠離憂鬱。」

轟轟!她的腦袋裡突然刮起了大風,雷聲大作。這番話聽在費優津耳裡,成了喚醒她沉睡多時和不堪回首的魔咒。

浮圈?!這不是大哥哥在十二年前,用來安慰她的話嗎?

她感覺自己的心臟快要蹦出身子,她惶恐不安,她心驚膽戰,不可置信地抬起了頭。

對了!容澤杏剛從美國回來!而且他前幾天才說自己十多年沒在台灣過聖誕節。她依稀記得,大哥哥在臨走前,跟自己說要趕飛機!

「你多久沒回來台灣了?」她的聲音帶著濃烈的顫抖。

「差不多十二年吧!怎麼了?」沒想到沉寂多時的費優津終於肯開口說話,而且語氣不再冷冰冰,容澤杏放心地笑了。

轟轟!腦裡又是一陣暴風雨。

是他!她沒猜錯!容澤杏就是當年狠心離她而去的大哥哥!

十二年前,他不也說不會離開她嗎?可是,他最終還是離開了,然後把她忘記得一乾二凈!

十二年後,他竟然還要她相信他?!

這回,她鐵定要離開這個不值得她留戀的懷抱,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推開容澤杏,跟她保持一定的距離。

她悲悸的眼眸滿是撕心裂肺的痛,正用力地巡視眼前的男生。她記起了,大哥哥在十二年前已經長得很出色,沒想到十二年後的他……更勝從前。他這張俊俏的臉,天生要來勾走她全副信任嗎?

她悲痛莫名地閉上了眼,潸然淚下,整顆心都在絞痛,痛得她快窒息了。

是他!她終於認出他了!臉上那抹溫柔的笑容和神情,根本就跟十二年前一模一樣!

「你怎麼哭了?」不明就理的容澤杏一臉愕然,他好想沖上前去,替她拭去眼角的淚。

「我的事不用你操心!你以為你是誰?為什麼要干涉我的生活?我現在過得好好的!請你別來打擾!以前是!現在也是!」她抹去臉上的淚,用力地喊完這些氣話之後,掉頭就走。

不!別走!容澤杏心底有個聲音不時在提醒他!

扣著她手腕,容澤杏輕而易舉地把她拽入自己懷裡。瞬間,他已抓著她的肩,低下頭來封住了她微顫的唇瓣。

容澤杏突如其來的襲擊,令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雙眼。一時間,費優津疑惑了,她已搞不清楚自己的立場,當場目瞪口呆。

他的動作是那麼地小心翼翼,像在呵護著一件世間奇寶,徹底地融化了她的心,她的心已經冷不起來了。

費優津的滋味比想像中還要誘人,甜而不膩,一旦品嘗了就難以停止下來。容澤杏把左手移去她後腦勺,不謹把她的髮叉弄掉了,及腰的瀑布型的長髮霎時傾瀉而下,遮去了她大半張臉,卻令她看起來更加的嫵媚和具吸引力。

該死!容澤杏已失去了思考和判斷的能力,他忘了自己身在辦公室,此時他只想靠近她、緊緊擁著她!好奇怪的感覺,他被她愁眉苦臉、心事重重,抑或楚楚可憐的樣子給吸引住了,甚至不由主的吻了她!

費優津感覺到了容澤杏不平穩的呼吸,感覺到了他激烈的心跳,甚至感受到了他輸送過來的熱情。眼前的男人,是自己恨了十二年,也想了十二年的大哥哥呀!她一時間反應不過來,躊躇不知該推開他,還是抱他,費優津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。

「澤杏哥哥!」門口忽然爆發一陣熟悉的叫喚聲,房裡的人兒才如夢初醒的彈了開來。

「噢!天!你們,你們……」

尤奈美今天沒課,正準備找容澤杏吃午飯,沒想到卻撞見了眼前這尷尬的一幕。

「尤,尤奈美!」費優津臉上出現了莫名的驚慌,像是做錯事的孩子般,她不敢把視線停留在尤奈美的臉上,立刻蹲下身撿起掉在地上的髮叉後,帶著恐慌的心跳,以最快的速度衝出容澤杏的辦公室。

她到底怎麼了?竟然允許容澤杏放肆地吻她!而且她竟然陶醉於這個情深意长的吻。

她鐵定是瘋了!

接下來,她該怎麼向尤奈美解釋呢?尤奈美昨晚才向她透露,她是那麼地喜歡容澤杏,此時的她一定難過死了!

不行,今晚放工之後,她一定要向尤奈美解釋清楚,她和容澤杏之間什麼都沒發生……

♥ ♥ ♥

費優津整個人仍沉浸於中午那個忘我和令人臉紅心跳的深吻當中。

那個吻,到底代表著什麼呢?

她整個人看上去就是那麼地不對勁,一整天下來,她坐立難安、急躁不已、手忙腳亂,幸好容澤杏與尤奈美外出用餐之後,再也沒有踏出辦公室半步。否則,她還得煩惱該如何以最自然的表情面對他。

放工後,她已迫不及待地換回休閒服,立刻抓起包包衝出店外。

容澤杏帶給她的威脅和窒息感,不在她所能承受的範圍內,所以她選擇逃跑,盡量對他避而遠之,當個逃兵。

怎知她還沒來得及踏出大門,容澤杏頎長的身影已擋在大門口。

不,不會這麼巧吧?

「干嘛跑得這麼急?你打算去煙花會嗎?正好!我也好想感受下台灣的跨年倒數活動,肯定熱鬧非凡!」說完,他竟不給她抗議的機會,硬把神情錯愕的她塞入了藍寶堅尼跑車。

店裡仍未離開的女同事,紛紛倒抽了一口氣,她們朝思暮想的金龜,什麼時候跟費優津打得火熱了?!

「你……」她詫異得說不出話來。

「沒時間了!我們得快一點!」

費優津仍未從震驚中驚醒,車子已飛快地往廣場急馳而去。據說今晚的廣場會有一個規模壯觀的煙火會。

容澤杏喜歡燦爛的煙火,更希望陪著自己看煙火的人是費優津。

經過下午的一吻,他能感覺心裡有股莫名的悸動準備破繭而出。

忽然,他不單止想替她揮開臉上的憂鬱,他好想更進一步的了解她。

下午她沒拒絕他的吻,剛才也沒質問他為何吻她,是因為她也不討厭自己吧?他是這樣想的。

為免她感到難堪,他不打算重提中午的事。

費優津顯然也在逃避他們曾經擁吻的事實,一直低著頭兒,保持沉默。

「下午,我已經跟尤奈美說明了一切。」容澤杏嘴角藏不住的笑意漸漸地散開來,露出個非常好看的弧度。

「下午?」她的心驀地跳了一下,他們談了什麼?

「嗯,我已經跟尤奈美劃清界線,叫她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。今晚開始,我會搬到酒店暫住。」他故意拉長了尾音。

費優津沒拋問題,但整顆心緊張得怦怦直跳。他為了她的三言兩語,甚至可說是氣話,竟搬到酒店暫住?這意味些什麼呢?

她目光不自覺地瞟向容澤杏,當年的大哥哥就坐在自己身旁,仿佛,從前曾經為自己獻上的關懷和溫馨的感覺回來了。

他是那樣地溫柔,善解人意,毫不嫌棄髒兮兮的自已,一直抱著她、安慰她、呵護她……曾經,她以為自己可以放心地依賴他。

中午重投大哥哥懷抱之後,她發現原來自己是如此依戀大哥哥的溫暖的胸膛。想到這裡,大哥哥轉身離開,背影離她愈來愈遠的畫面又開始撞擊她的心。

倏地,她心裡有股衝動,想問他是否還記得十二年前,在大雨裡救起了一個女孩之後,卻又狠心地把她獨自拋在醫院裡,孤單地面對殘酷的人生?

「可以問你一件事嗎?」不知哪來的勇氣,促使她把嘴邊的話吐出來,然後戰戰競競地編織下一道問題。

「噓!有什麼話,我們還有大把時間可以聊,可是外邊的煙花可不等人!」此時的容澤杏,把全副心悶擺在車外的廣場。

咖啡屋距離廣場只有一小段路,車子很快開到了廣場的停車場。

熱鬧的廣場已經擠滿了人潮,再過約十分鐘,就要進入倒數活動煙火秀,燃放歷年來最燦爛無比的煙花。

好不容易找了位置,他立刻拉著她下車,朝人群中奔跑。

容澤杏握著她的大手是那樣地暖和及溫柔,在這寒冷的街道上,溫暖了她每一寸神經。她跟著他放肆地奔馳,水靈靈的大眼離不開他那張好看的側臉。

直覺告訴她,她願意放心地把自己的手交托予眼前的男人,她的大哥哥。

當第一枚煙火在天空中爆發的那一刻,兩人的瞳孔被燦爛的火花給映得滿滿的,不留一絲空隙。

多枚煙火同時發射和爆發時,他們可隱約感覺地面傳來微微的震動,就像感覺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。

接下來,無數的煙花在天空化成無數顆小星星。

看著一枚又一枚的煙花在空中綻放最耀眼的光芒,她心裡一次比一次感動,卻也令她感慨美好的事物,總是瞬間煙消雲散,任你再怎麼努力,都無法捉住已逝去的美好。

曾經,她也有個幸福的家庭,但那已成了過去式。她不希望自己跟大哥哥的記憶,變成她一生中無可彌補的遺憾。

「我過去有一些不好的回憶,我現在只剩下一個人。」費優津情不自禁地,破例在外人面前提起自己的過去。她不確定自己為何有種感覺,好想再對身旁的大哥哥投以信任。

她告訴自己,應該試著敞開胸懷,去努力……接受他的存在、他的關懷,一切一切……

現在光是呆在他身旁,她就能感覺自己的心很平靜,很有安全感,甚至不再介懷自己不光彩的童年,冰凍的心,也漸漸融化了。

「一個人?」容澤杏斂起了笑容,她是孤兒?

「嗯,一個人。」她點點頭,朝身旁的石階坐了下去,準備跟容澤杏促膝長談。直覺告訴她,他會是個很不錯的傾訴對象。

「你爸媽呢?他們都不在了嗎?」

「呃……我在孤兒院長大。」她欲言又止。

「可是,你那天不是說,你有個母親嗎?」對於費優津的身世背景,他充滿疑竇。

她倒抽了一口氣,不知該如何啟齒。

「有時候,我不知道你們男生是怎麼想的。」她的思緒,仍停留在剛才的疑問。她好想知道為何他會狠心地拋下她一個人到美國去,然後十二年對她不聞不問,甚至完全忘記了她的存在。

男生的想法?!容杏澤感覺自己的腦袋突然當了機。眼前多愁善感的女人不生氣的時候,竟在問些莫名奇妙的問題,令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。

可是,她願意跟自己分享心裡的想法,顯然她已願意接納他這位朋友吧?

「男人,都希望能交到完美無瑕的女朋友吧?」灰暗的童年,在她身體烙下無數的傷痕。醫生的話是騙人的!背部和肩上有幾道較深的鞭傷,已在她肌膚表皮留下難看的疤痕。還有額上那道撞到桌角的傷,令她更為自卑。她蓄了瀏海,把那道追隨了自己長達十二年的結疤隱藏起來,她甚至不敢穿抹胸或露肩的洋裝或上衣,盡可能以長袖衣來掩飾身上難看的印記。

「完美?」呃……她所指的完美到底是什麼?霎時間,他回不過神來,難不成是……

未經人事的費優津思想單純,她渾然未覺容澤杏是個再正常不過的男人,竟把她的「完美」定義想成了「另一回事」。

看著眼前再單純不過的女孩,他有點不敢置信。可是,她是那樣地鬱鬱寡歡,仿佛與快樂扯不上邊,她曾經面對的,該不會只是無法擁有一個完整的家,被逼在孤兒院裡長大這麼簡單吧?

難道,她身上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?容杏澤突然陷入沉思的模樣,竟深深地刺痛了費優津的神經。

她以為,他介意!

她感覺自己被推入了無底的深淵。接下來的話,她硬生生地吞回了肚子。再問下去,已無任何意義。

她懂了,大哥哥打從一開始就介意她身上駭人的傷疤,他早就知道那些疤痕會猶如魔咒般緊緊攀附她肌膚上,一輩子跟著她、纏著她不放。

「我累了,我好想回家。」她勉強擠出笑容,誰知此時的她,心正在滴血。

「嗯?回家?」看見費優津低頭不語的表情,他突然好恨自己剛才失神了,竟把她晾在一旁,該死的,她該不會以為他嫌棄她、唾棄她吧?被她藏在睫毛底下的眼眸,洩露了她的不安,甚至自卑的神情!

他想開口說話,怎知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響起。

低吼一聲,他不滿地掏出手機。

「咦?是尤奈美……喂?」他絲毫不遲疑地的接通來電。

尤奈美?費優津想起下午被她撞見好事的那一幕,整張臉又紅了起來。

「什麼?!」容澤杏突如其來的咆哮,令費優津也跟著緊張起來。

「你先別哭,趕快把門窗鎖好,我馬上趕回去。」他說完,立刻抄起費優津的手,無視仍在天空爆發最絢麗光芒的煙花。

「怎麼了?」

「我們必須盡快趕回去,尤奈美她出事了。」他臉色難看極了。

「她出了什麼事?」第一次,她從容澤杏看見了陰鬱和嚴肅的表情,她猜想事情一定非常嚴重。

「她被闖進家裡的匪徒侵犯了。」

「侵犯?!」費優津捂著嘴,臉色嚇得煞白。

侵犯?被強暴了?被侵犯的心情她豈可能不懂?那陰影一直如影隨行,盡管已輾轉過了十多年,她偶爾仍會夢見母親硬把她往陌生人懷裡推的一幕,差一點,她就被那個陌生的男人「那個」了。

沒想到,同樣的遭遇竟然發生在尤奈美身上,她怎能不震驚呢?不!該說她比尤奈美幸運,至少她最終成功捍衛自己的清白。

看著籠罩於容澤杏臉上的煙霾,她不忍心再追問下去。表妹遭遇此事,他心裡肯定不好受。

♥ ♥ ♥

「尤奈美!尤奈美!你在哪裡?!」容澤杏一奔入公寓,接近發狂似的找尋尤奈美身影。

公寓裡一片黑暗,沒有亮燈,看不見尤奈美的身影和情況令他恐懼萬分。

他從沒想過尤奈美會遭遇此不幸,受到傷害的她此時一個人躲在黑暗裡,心裡一定感到害怕、無助和恐懼不已,他一定要在第一時間找到她,好遞給她依靠和重新振作起來的力量。

尤奈美的事,令他不禁想起了十二年前的那場際遇。

那時候,他從大雨裡救起了一名走投無路的弱女孩,那女孩身上烙了無數的傷。

令人痛心疾首和震撼萬分的,不是她肌膚表面的傷有多駭人,而是她臉上驚魂未定和驚慌失措的表情。那股散發自內心的恐懼感,足以殺死整座城市的憐憫之心,更何況是同情心泛濫的容澤杏呢?

十二年前,他因為不得已的理由而必須拋下那女孩,他一直很內疚,他不確定那女孩失去了他,是否還有勇氣繼續活下去。

夜裡,他甚至無數次夢見女孩自殺的景像,令他魂飛魄散。

幾年後,他曾經派人到醫院打聽女孩的事,惟那座醫院在女孩出事後不久因一場大火,所有病人的資料和病歷幾乎全化成了灰燼,女孩的消息猶如斷了線的風箏般,不知散落於台灣哪個角落,令他不能如願的找到她。

要不是被忙碌的課業和公司繁重的公事左右夾攻,或許他會毫不猶豫地跑回台灣找她。

他之所以對費優津有了異樣的感覺,也因為她偶爾露出無助、哀怨和倔強的神態,與十二年的女孩在某程度上有相似之處。

現在再讓他面對類似的事,他發誓絕對不會再讓那股永無止境的恐懼吞噬另一個無辜的女子,況且那個人還是與他感情非常要好的表妹……不,被性侵的恐懼感更為驚天動地吧?

他甩了甩頭,現在不是他翻拷往事的時候,他必須盡快找到極需要他懷抱和肩膀的尤奈美。

「澤,澤杏哥哥……」不遠處的角落傳來了尤奈美哭哭啼啼的聲音。「澤杏哥哥!不要開燈!我不希望你看見我現在這一身狼狽的樣子……嗚……」

「奈美!」在確定尤奈美的所在位置之後,容澤杏立刻衝上前去把她擁入懷。

「好,我不開燈,你別擔心。你現在什麼都別想,我馬上送你去醫院!」

「不……我不要去醫院,我不能讓其他人知道這件事,否則我寧願一死了之,嗚……澤杏哥哥!帶我走,帶我離開這裡,你帶我去酒店暫住,我不想再住在這裡了,我怕等下那壞蛋又回來欺負我,嗚……我很怕。」尤奈美全身激烈發抖,容澤杏把她摟得死緊,此時只有他能給她依靠……噢!不!他差點忘了費優的存在,尤奈美也認識費優津,說不定身為女孩兒家的費優津更適合照料和安慰她。

「優津,你在嗎?尤奈美需要我們。」容澤杏透著窗外微弱的光線,看見了費優津凍在門口的身影。

費優津很了解受過重大創傷後的心情和打擊,不一定能立刻接受外來的關心,以免引起她的恐慌。所以,她一直在那裡按兵不動。

「費優津?!她也在嗎?不!澤杏哥哥!你別叫她過來!我不想看到她!是她!都是她把我害成這樣子,嗚……澤杏哥哥,那個男人原本是來找她的,可是她不在,所以他摸到了我的房間裡……」

「男人?!不是匪徒嗎?!那個人原本是來找費優津的?!」容澤杏心裡恍如被一塊巨石撞得七上八下,此話是什麼意思?!「奈美,你講清楚些,什麼男人?他為什麼來找優津?!」

「澤杏哥哥!這個我也不知道啊!那個人把我當成費優津,他,他在做那回事的時候,還口口聲聲叫著費優津的名字,還說什麼很久不見,想死他了!嗚……澤杏哥哥!費優津不知在外頭招惹了什麼男人回來,害我,害我……嗚……」尤奈美說不下去,已經耗盡力氣的她哭倒在容澤杏懷裡。

容澤杏不敢置信地把目光拋向費優津,男人?!是她招惹回來的男人?!他深炯的瞳孔就快噴出濃濃火焰。

他發現自己竟無法接受她曾經跟男人有過那層關係,而這男人竟然還把仍是黃花閨女的表妹給強暴了?

費優津因為尤奈美的話,震驚得說不出話來。

男人?!那個強姦尤奈美的男人認識她?!難不成是……是是母親叫來的男人?那男人在母親的引路下找到了她居住的公寓,然後,然後打算用這種方法來懲罰她,要她為十二年前欠下的「債」付出慘痛的代價,要她生不如死!

當一幕幕的事實漸漸在她眼前變得清晰的時候,她不由主地節節後退,直到整個身體撞上了身後的牆壁,她才察覺自己已經沒有後路可退,她這輩子註定逃不開父母的糾纏。

雖然此事已過了十二年,但被仇恨蒙蔽的父母仍不肯放過她,現在已經向她討債來了。

想到此事,她雙腿發軟,跌坐在地上,再也沒有站起身的力氣。

沒想到,自己的不幸竟然連累了尤奈美,害她成為她的代罪羔羊。

她費優津罪該萬死!

「奈美的話是真的嗎?」他的語氣,像是質問,但她看見了他眼裡的悲悸,表情更像在懇求。

「事,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,我,我……」她百口莫辯,整顆心已被恐懼填滿,她亂了方寸,失去了言語的能力,她激烈的心跳停不下來,一想到十二年前的不幸即將再度降臨於自己身上,她就要崩潰了!

同時間,她雙眸不斷地湧出淚水。

可是,她的恐懼看在容澤杏眼裡,像是想畏罪逃走。

他竟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!

難怪費優津剛才會忽然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:男人都希望能交到完美無瑕的女朋友吧?她在暗示自己已非完璧了嗎?

要不是她的男人跑到家裡來,誤把尤奈美當成費優津來寵幸,他還一直以為她是倨傲、純潔無比的冰山。難道,她表示上裝著一副清純的樣子,但在清純的外表底下,她竟是個一腳踏多船,私生活不檢點的女人?

她到底有過多少個男人?到底用自己清純的外表騙倒了多少無知男人的真心?她這招先以單純的外表和心靈引起男人注意,然後再拒絕想對她展開追求的男人,以若即若離的手段來令男人們無怨無悔的付出真心,對她死心塌地。

難怪,之前一直莫名奇妙地在他面前大發脾氣,可是今晚,她的態度有了十百八十度的轉變,他一開始還覺得奇怪,原來……他也成了她的獵物之一嗎?

「我懂了!你已無話可說了,面對尤奈美的指控,你默認了是不是?」

「不!澤杏,你相信我,我可以解釋,我原本打算在煙火會上跟你細訴我的過去!可是……」可是她就是股不起勇氣啊!此時容澤杏誤會她,她心裡竟莫名奇妙地感到慌張。

此時他已找不到一個適於形容心裡悲悸的詞匯;他已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思考下一步該怎麼走,明明以為兩人有發展空間的說。

不!當務之急,他必須先帶尤奈美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,她不願尤奈美一直活在心驚膽戰的回憶中。更重要的,他自己也想遠離眼前這個高深莫測的女人。

「你們要相信我,我,我……」她竟失控地衝上前去,扯著容澤杏的手臂。

她哭得肝腸寸斷,事到如今,她該怎麼解釋,才能取得他和尤奈美的信任呢?容澤杏看起來是那麼地……絕望,她的心驀地感到抽痛不已。

她也害怕、她也難過,但她卻有口難言,此時若把真相告訴他們,他們只會以為她在編織藉口。

已為她定了罪狀的容澤杏,任她如何解釋都將不為所動。

「放手。」他語氣冰冷,不帶一絲溫柔。

「澤杏,奈美……」

「我對你太失望了!」他說完,用力地甩開費優津的手,橫抱起尤奈美,直接往門外走。

目送容澤杏離開的背影,她瞬間失去了意識,整個人癱倒於身旁的沙發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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