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「以身犯險」
煩。
坐在林恆房裡，我心裡有無數說不出來的煩惱。
該如何向林恆開口，詢問他有關雨寐的事？
剛才一踏入他家門，我還刻意望向客廳的全家福。相片中的女孩，看起來與林恆有幾分相似，一眼看去，仿佛是一對姐弟。
直到現在，我仍無法揮走那景象。
可是，即使弄清楚林恆與雨寐的關係，那又能證明些什麼呢？去問他關於雨寐的下落嗎？
那很重要嗎？
不對，該是說，我想確定之前宇樂所受到的傷害，跟林恆有關嗎？
我看著正聚在電腦前，對著銀幕上的文字指指點點的林恆和美欣，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，滿腦子盡是一堆關於雨寐的問題。
美欣正和林恆在熱烈的討論中，我完全無法分開他們，只能假裝翻閱一疊的小品，一顆心卻在空氣中飄蕩，不知該何去何從。
突然，我想起了林恆藏在樓下書叢中的日記本。
對！日記本。
或許，裡面記載著一些與雨寐有關的事蹟。
可是，偷看別人的日記本，相等於偷看別人的隱私。
我的心，在掙扎，彷彿同時被天使和魔鬼拉扯著。
彷彿過了一個世紀之久，我終於做了決定。
「不好意思，我想去洗手間，順便，到樓下走走，可以嗎？我有點悶，呵呵！」
「噢！」美欣恍然大悟。「抱歉，可能是我們的討論過於投入，把你冷落了。」
「對呀！」林恆也在旁點頭，一臉歉意。
「沒事的，沒事的。」我有些心虛的擺擺手：「你們別停下來，我自己會去找樂子， 林恆，你家樓下的地方，我都可以去看看嗎？」
「可以的，你也可以看看電視節目，或到廚房裡拿東西吃。」
「那我不打擾你們了。」我說完，忙三步併成兩步地離開林恆房間。在關上房門的那一刻，我才鬆了一口氣。
說謊，真的很辛苦，看來，我的演技仍需要時間來磨練。
我悄悄地潛入樓下的書房，憑記憶尋找昨天藏在書本間的林恆日記。
可是，那本日記卻不在原來的地方。
我沿著同一排書籍中尋找，還是沒看見。
反而，2001至2010年的林恆日記，仍置放於原來的地方。
我閉上眼睛回憶，宇樂被禁錮的那一年，是在10年前，是2000年嗎？不對，該是2001年吧！
我抽出了2001年的林恆日記，戰戰競競地翻開第一頁，映入眼簾的是有些歪歪斜斜的字跡：「姐姐走了。」
姐姐？林恆有姐姐嗎？雨寐嗎？那全家福中的女孩？
我忍不住，翻了第二頁，同樣的筆跡寫著：「我很害怕，我討厭隔壁班的宇樂同學」。
宇樂？ ！他提到了宇樂？是何宇樂嗎？林恆為什麼討厭他？難道，跟雨寐有關？雨寐發生
什麼事了？
我握著日記本的手，正在微微發抖。
「銀喜，你在找這個嗎？」
我還想繼續看下去，但這突如其來的聲音，把我嚇了一大跳，手上的日記本也從我手上滑落，掉在地上。
「林恆？」我抬起頭，看見林恆就站在房門。他手上，揚了揚一本書。我定睛一看，發現那是2011年的林恆日記。
「林恆，對、對不起，我，我……」
「其實，我那天已發現這本日記移了位。」
「對不起，我，我不是故意看你的日記，只是，只是……」糟糕，因為自己有錯在先， 一時之間竟找不到為自己圓場的藉口。
「你知道了？」他放下手中的日記，嘆了一口氣。
「知道什麼？雨寐嗎？她是你姐姐？」
「雨寐……」他臉上突然露出痛苦的表情。「對，他是我姐姐。可是她在十年前，因為何宇樂而離家出走，至今音訊全無。」
「離家出走？」
「對！離家出走！十年，我們找了她整整十年，仍沒有她消息，但我們一直懷著希望，從未放棄。你知道嗎？我在失去姐姐之後，差點封閉自己，甚至連父母都不理了，因為姐姐的離開，對我造成的打擊，不是你們所能想像的。」
平時和藹可親的林恆在說出這番話時，臉上籠罩著淡淡的恨意，雖然他說得輕描淡寫，但我知道他內心在淌著血。
我能感覺他心裡那股對雨寐的思念有多深。
「所以，宇樂他只是受了那麼一點傷，你認為那足以彌補我這十年來所承受的煎熬嗎？沒錯，那天害他滾下山坡的人是我，在他飲用水下藥的也是我，還有球鞋裡的鐵釘，我只是想懲罰他。要不是他，我姐姐不會做出那愚蠢的事，我父母也不會把她打罵一番，再把她關在房裡面壁思過。」
他每說出一句真相，都足以令我震驚得說不出話來。
原來，林恆一直以來把雨寐失踪的事，怪罪於宇樂身上。
所以，之前宇樂受傷的事，都是他暗中策劃。
「然，然後呢？」
「她成功撬開房門，逃走了，一去不返。」他說到這，已癱坐在地上，泣不成聲。源源不絕的淚水，不斷從他眼角淌出。
「林恆……」我想前去安慰他，可是，此時的他令人害怕，我努力地克制自己，想知道更多真相。
「你是怎麼做到的？」
林恆似乎不明白我的問題，他抬起頭，怔怔的看著我。
「我的意思是，你怎麼在他運動鞋動了手腳？我們沒人看見。」
「我曾經看見宇樂穿過那雙鞋，我到市場買了一雙一模一樣的，趁著下課時間，把它們掉換了。再來是泄藥的事，我見蘇柳盈到食堂為宇樂盛水時，我假意幫忙她，趁她不留意時，把藥放入水瓶裡。我很慶幸，一切都很順利。」
「那鐵釘的事呢？」我越聽越害怕，原來這毫不起眼的林恆，也是我們認為最不可能傷害宇樂的人，竟然令我們大跌眼睛。
「你記得我爸是校長嗎？要取得籃球學會貯藏室的鎖匙，一點也不困難。」
我摀著心口，發現自己心跳越來越快，我好想盡快離開這裡。
「你害怕了嗎？原來，我是一個如此可怕的人。」他抬起頭，兩眼無神地看著我。
「不，林恆，你可以有選擇。你可以選擇放下仇恨，放下一切，你才能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。畢竟，你每天活在仇恨或悲憤中，無法擺脫你姐姐失踪的陰影，你不累嗎？」
「你不了解我，你知道姐姐對我有多重要嗎？自小，我常被同學們欺負，都是姐姐護著我，我才能有勇氣繼續在學校求學，要不是她，或許，我現在已成了自閉兒，切斷與外界的橋樑，只活在屬於自己的世界。我不確定姐姐何時把注意力轉移至何宇樂身上，因為何宇樂，漸漸地，姐姐開始不關心我了，我一次又一次地被同學欺負，姐姐都視若無物，她眼裡只有何宇樂！」
「林恆，你別激動。」
想不到，雨寐一個失誤，連累了兩個同齡的孩子，在成長期間變得不平衡。
我看著林恆痛苦的表情，不知道該如何去結束這一場談話。
該怪雨寐嗎？可是，那時候她年紀還小。
「你要我如何不激動？你沒有過其它的兄弟姐妹，你不明白那股對兄弟姐妹的依賴性，我們在成長期間互相扶持，互相勉勵，已經習慣了彼此的存在，你一下子失去了這種依靠，彷彿失去了一雙手，或一雙腿。宇樂他毀了我的童年，令我渡過十個孤獨的年頭。可是，何宇樂卻能快樂地，無憂無慮地成長。 」
「你錯了，林恆，宇樂至今，仍無法完全走出被雨寐禁錮的陰影。」
「你說謊！」
「我沒有！他向我陳述這件事的時候，我從他眼神，看見了跟你臉上一樣的恐懼。」
「他是你男朋友，你當然相信他。」他冷哼。
「不！林恆，你要清楚明白。兄弟姐妹之間的磁鐵，可以把你們緊緊地相吸在一起，任何一個人受到了傷害，都令你緊張不已，可激發你去保護它的本能。當你習慣他的存在的時候，你再也無法忍受他的離去，你會抓狂、失去理智。可是，我們必須找到一個平衡點，你可以接受對方的關心或緊張，但不能過去依賴它，否則，你永遠無法長大，無法獨立生活。」
林恆怔怔地看著，彷彿不相信這番話是從我口中說出來。
「林恆，其實宇樂他是我的弟弟，我們才相認不久。跟你一樣，我不忍心看見自己的親人受到任何傷害。所以，今天我才會鼓起勇氣到你家來找出真相。或許我沒資格說你，因為我也用了不正當的方法來找出真相。對不起，偷看了你的日記是我不對，但，我們可以就此扯平嗎？你之前的所作所為我不會追究下去，但我要你保證此後不會再傷害宇樂。」我平靜地說。
可是，在說完這一番話的時候，我發現自己的眼角，竟淌出淚水。
是這樣的嗎？我真的可以把宇樂當成弟弟般看待嗎？
其實，我已經很努力這麼做，極力抑壓對宇樂的感情。
可是，為什麼今天在別人面前在提起他的時候，我心底的那道防線，仿佛就要崩崩塌了。
想起之前對他做出種種逃避的笨蛋舉止，還有他受傷的樣子，我已管不住心裡的感覺，只想釋放出憋了好久的眼淚和壓力。
林恆看著我，說不出話來。
「你喜歡他？」
我摀著唇，拼命搖頭。
「銀喜，你已經喜歡上他了。否則你不會如此傷心難過，不會奮不顧身地想保護他。而且，你盯著他看的時候，眼神很不一樣，那不是看著弟弟該有的表情。」
再一次，我的心又被捅了一刀，難受得我的眼淚，停不下來。
連他也看出來了嗎？不！我絕對不能承認！
林恆沒有追問下去，他緩緩的走上前來，以手心覆蓋我的臉頰，想替我拭淚。
可是，林恆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出口，我感覺眼前一黑，一個身影以鬼魅般的速度，推開了我眼前的林恆，擋在我眼前。
我認得這背影，是宇樂！
「你不能傷害她！」
林恆經宇樂那麼一推，身體猶如失去重心般，撞向身後的書架。
當他發現眼前的宇樂時，已哭過的眼睛佈滿血絲，整張臉因為生氣而漲紅。
「何宇樂！你為什麼會出現在我家？！這裡不歡迎你！」
「林恆，你可以傷害我，我不怪你，可是，銀喜是無辜的，她不該被牽涉在內。」
「你瘋了？你以為我會傷害他？我想，想傷害的人該是你吧！銀喜是因為提起了你，才會哭的！」
宇樂回頭看著身後的我，我有些心虛地擦去臉上的淚，呆呆地忘著地板。
因為我發現，他臉上的充滿複雜的表情。
該死，我把事情搞砸了嗎？這回該怎麼向宇樂解釋呢？
「何宇樂！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憎恨你嗎？因為你根本不該活在這世上，你的出現，一直會令你身邊的女生受到傷害，先是我姐，現在是銀喜！」林恆說完，忽然撲上前來，用力揪著宇樂的衣領。
「林恆！不要！」我立刻清醒過來，想上前去拉開林恆，避免他做出傷害宇樂的事。
可是，有個身影比我更快地拉開林恆。
「爸？」林恆看著那身影，慚愧地低下頭。
「校長……」
我看了看宇樂，感到無比震驚，他去找了校長，林恆的父親？
「兒子。」他老淚縱橫，把林恆擁入懷裡。「我以為你已經放下了過去的一切。」
「爸……」林恆的雙眼，又再度充滿了淚水……
宇樂沒說話，牽著我往外走。
離開前，宇樂還輕輕地帶上房門。
「宇樂，到底是怎麼回事？你們已在外面等很久了嗎？」
「噓，什麼都別問，我們先回去。」
「銀喜！你們都跑到哪裡去了？我在林恆房裡等了好久……噢！宇樂！你也來了。」可能美欣發現我和林恆離開了好久，特地下來找我們的。
我很慶幸，她什麼都沒聽見。
「美欣，林恆他不舒服，我們先回去吧！」
「不舒服？」美欣有些莫名奇妙地，但還是被我硬拖著離開。
把美欣安全地送返家園，我終按捺不住，轉向宇樂。
「宇樂，你現在可以告訴我，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嗎？」
「你很固執，我沒辦法，只好去見校長，問了他關於雨寐的事。雨寐確實是林恆的姐姐，在十年前失踪了。接下來的事，你已經從林恆口中問到了。」他的語氣很平靜。
「對呀！我怎麼忘了，去向校長探消息。
「我一早就知道，以你一貫的作風，一定會到林恆家查找線索。原本，我想立刻衝上林恆的家，把你帶離他身邊。可是，我必須要有確鑿的證據，才能跟你講道理。」
我因為自己的衝動和魯莽，低下了頭。
「校長他……也聽見了我和林恆的談話？」
「是的。當我們發現林恆和你身在書房裡談話時，校長求著不讓我進去，他說，他有必要徹底地了解林恆的問題。他一直以為，林恆已經淡忘了她姐姐失踪的事，返回正常的生活軌道。沒想到，他錯了。」
「除非，我們可以幫他找回雨寐。不過，談何容易呢？」
「嗯。」他認同。 「只有這樣子，才能讓林恆重新站起來。」
「嗯。」我點了點頭。接下來，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。
宇樂和校長都聽見了我和林恆的談話，他關注的不是林恆之前的所作所為，而是他也看得出來，我喜歡宇樂嗎？我以為自己可以掩飾得很好。
那麼，校長和宇樂都知道了這件事。
不知宇樂此刻的心情如何呢？
在我元神不知飄向哪顆星球之際，宇樂突然緊捉我的手。
「銀喜，你別再裝了。你對我的感覺，連林恆都看得出來。」
不！何銀喜！你不能讓他說下去，他是你弟弟！你們身上留著相同的血，是血濃於水的親姐弟呀！
腦子裡不斷有個聲音，這樣提醒著我。
我努力地想抽回自己的手，他卻緊緊地握著它。
「不要反抗，銀喜，別再欺騙自己了，我們都對彼此有好感，不是嗎？」
「宇樂！你瘋了！我是你姐姐！我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！爸和小媽會氣瘋的！」
「所以，你也承認自己喜歡我，是不是？」他抬起我的下巴，專注地看著我的臉。有那麼一瞬間，我的心跳很快，我該繼續否認嗎？
如果我承認了自己對他的感覺，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走？私奔，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，快樂地生活下去？還是一起殉情？
啊──快瘋了。
「我，我……宇樂，不要逼我！」
他看著我那張快要抓狂的臉龐時，不忍心再逼問下去。
他放開我的手，繼續專心地開車。
「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，你給我的印象糟透了，身上不時飄著臭味，頭髮亂得不得了，根本就像個小丑。可是，不知怎地，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，感覺很舒服。你不像其她女孩子一般，只會緊盯著我這張臉瞧，對我說一大堆情話，而且你敵視我的時候，給我的感覺很特別，很可愛。一開始，我也很猶豫，這是什麼樣的感覺？」
我靜靜地聆聽，不知為什麼，這一次，我沒有阻止他說下去。
「當我發現原來那是對異性的一種奇特的感覺時，我開始感到害怕，擔心你沒法接受我喜歡你的感覺。所以，我嘗試遠離你，跟你保持距離，當我誤會你做出種種傷害我的事，試圖把我和媽驅遂出你的生活時，是我生命中最黑暗的時刻，我以為你是那麼地憎恨我，那麼地強烈的想把我趕走。你知道嗎？我以為這是最好的藉口，來斬斷這一切。」他說到這，露出了苦笑。
「但是，當我發現原來設計我的人另有其人，我的自製力很快瓦解了。那種感覺又捲土重來，甚至更強烈地侵入我的四肢百骸，那時候我告訴自己，我已經無法自拔了。在任何時候，我都很想保護你，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，即使你一再地拒絕我，我都不想放棄充當你背後守護神的角色，哪怕自己在你眼中，是那麼地渺小和不起眼。」
「宇樂，別說了。」我眼眶充滿淚水，只差那麼一丁點就要奪眶而出。「你是我弟弟，我們身上流著相同的血，你必須接受這事實。」
「就因為這原因嗎？」
「放棄吧！宇樂，我們別再討論這問題了。」我別過頭去，緊緊地閉上雙眼，示意他別再說了。
我聽見他那里傳來了嘆氣聲。
我覺得我自己沒做錯什麼，但為何心卻痛得快裂開？
我該一直沉默下去，誓死否認我喜歡他的事實嗎？那對他公平嗎？
我很想去體會和分擔他此時的感受，但是道義上我不能這麼做，接受他的感情，那豈不是亂倫？母親泉下有知，肯定會氣得不知所措。
一到家，我拖著疲累的步伐，把自己鎖在房裡。
宇樂曾到過我房門，敲了兩次門，但我沒理會他。
我必須狠下心，讓他對我死心。
我整晚抱著枕頭，強迫自己進入夢鄉，可是淚水卻猶如泉源般流個不停，染濕了我的枕頭、床單，一直到哭淚了，才緩緩睡去。
早晨。
有些耀眼的光線，悄悄地爬上了我的衣櫃和床褥。
該是昨晚臨睡前忘了拉上窗簾，陽光悄悄地潛入房裡，向我打招呼來了。
我眺望窗外的景色，發現藍色的天幕上嵌著一輪金光燦爛的太陽。
已經幾點了？我看著牆上的米奇老鼠時鐘，發現已經接近中午了。
幸好今天是星期六，要不已經接近放學時間，不被林老師罵得狗血淋頭才怪。
奇怪，宇樂呢？怎麼他不叫醒我呢？
我坐直身子，仍一臉惺忪的樣子，無法正常運作的大腦害我搞不清楚狀況。
噢！我昨晚好像跟宇樂有些爭執。
憶起昨天的事，我突然很想賴在床上，不想起身，因為我不知道從今以後，該以怎麼樣的心情或方式面對他，甚至與他相處，那個很喜歡我，我也很喜歡他的弟弟。
算了，有些事情終究要面對的，盡快習慣它，也就不必這麼痛苦和彆扭了。
我在最短時間內梳洗完畢，然後戰戰競競地爬出房間，咦？客廳沒有傳來任何聲音，宇樂不在家嗎？
我忙跑去樓下，廚房竟飄來陣陣香味。噢！是香噴噴的炸醬麵。我伸手觸摸那個擱在餐桌上的大碗，發現裡面的麵還是熱騰騰的，顯然才放在這兒不久。
受不了食物誘惑的我，很快被這碗炸醬麵征服了，立刻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。在整碗炸醬麵吃到見底的時候，我才發現碗底壓了一張字條。
「我周末出去辦點事，幾天后才回來，要好好照顧自己噢！宇樂留。」
宇樂還在字條上繪了一個酷似他的大頭貼，超可愛的說。
我被這張字條逗笑了。
去辦些什麼事，需要幾天的時間呢？
好吧！正好我可以暫時把他抽離我的腦袋，好好收拾起悲傷的心情……
可是，宇樂這一走，已經過了四天還沒回來。
四天了，少了他聲音，少了他陪伴在側，食不知味，日子過得比行屍走肉還恐怖，根本對任何事情提不起勁來。
已經忘了有多少次，我抄起手機準備撥打他的手機號碼，可是電話未接通，我忙按下取消的鍵，狠狠地把電話拋在床上。
為什麼我要打電話給他，為什麼我要表現出自己軟弱的一面，明明已經拒絕了他，卻仍想一頭栽進地獄裡去。
可是，我真的很想念他的笑容、他溫暖和充滿安全感的肌膚、還有他深情款款看著我的大眼眸……天！縱然眼前是個無底的懸崖，原來我已經一頭栽了進去，摔了個粉身碎骨。
宇樂突然從我身邊消失的時候，我的心已跟著他悻悻而去，餘下個軀殼成天垂頭喪氣、黯然神傷和惘然若失。
想罷，我不想再像斷了線的風箏般，隨風漂流和不分東南西北的流浪，我鼓起勇氣按了宇樂的手機號碼。
「何宇樂！你到底上哪裡去？為什麼這麼久還不滾回來？！你知不知道我想你想得快瘋了？我的日子就快過不下去了！何宇樂！我承認喜歡你！我喜歡你呀！」對方一接通電話，我劈頭就是一連串的叫罵聲。
說到後來，我連組織句子的能力都沒有。此刻的我，只想把心裡的話全掏出來，我不想再隱藏起自己對宇樂的愛意，那令我超不舒服的說。
「銀喜？你是銀喜嗎？宇樂他在洗澡。」對方的聲音，明顯是個中年男人……什麼？ ！他不是宇樂？ ！那、那他是誰？ ！我在跟什麼人告白了？
「你不是宇樂？你是誰？」
「哎！你這臭銀喜，連爸的聲音都忘了！」
「爸？！」我大叫。
我剛才跟宇樂表白的話，都聽進父親耳裡了？ ！
「啊……」我因為自己過於魯莽的舉止，發出慘叫聲，然後以最快速度結束通話，再把手機關上之後，立刻把頭兒埋入枕頭里。
天！宇樂怎麼跑去父親那裡了？當父親發現我這沒出息的女兒，竟然愛上自己弟弟的時候，他會有什麼反應？他會不會對宇樂怎麼樣？還有小媽，她肯定也氣瘋了。
我突然又衝動地想撥電話給宇樂，但萬一又是父親接電話呢？
「啊……」我在枕頭里發出無數的尖叫聲，但怎麼樣也無法撫平我此刻慌亂的心。我腦海閃過無數個逃離這個家的方式，但我認為這行不通，又打消了逃跑的念頭。
要不，向父親和小媽下跪，求他們成全我們……瘋了！世上有哪個父母允許自己的孩子亂倫呢？說出去不被人笑話才怪！
天！這樣不行，那樣也不行，我一直被這些煩人的事折騰了一整晚，才因為過於勞累而逐漸進入夢鄉。
夢境裡的我，身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。我在黑暗中慢慢摸索著出路，漸漸地，我看見遠處傳來熾熱的溫度，以及一些強光。
我沿著強光的方向走去，原以為很快就可以找到出口。可是，眼光的強光，開始轉換為熊熊烈火。我發現大火的上方有根柱子，柱子上竟綁了一個人！
我加快腳步，讓自己盡快到達那個地方。我越靠近那堆大火，整顆心越來越亮，那個正在柱子上掙扎的影子不是別人，正是我這幾天來朝思暮想的何宇樂！
「宇樂！宇樂！」我一直向他揮手，可是他彷彿沒看見我，臉上盡是痛苦的表情，眼見他就快被大火吞沒，我立刻奮不顧身地奔上前去，想把他從烈火中救出來，此時的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，要是宇樂死了，我也不想活了！
可是，身旁忽然出現一股強大的力量，把我扯離那堆大火。
「銀喜！別過去！何宇樂勾引你，害你踏上姐弟亂倫的不倫之戀，他必死無疑，誰也別想救他！」
「放開我！放開我！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為我而死！不可以！」
「銀喜！你醒醒！他是你弟弟！你不能跟他談戀愛！所以，你們當中只有一個人能存活！」
出現在我身旁的聲音，是再也熟悉不過的中年人。
我轉過頭，整顆心都涼了。
「爸？！不……」
看著父親猙獰的目光，我立刻從夢中驚醒。
「宇樂！」
我滿額大汗的坐起身，發現剛才的夢，把我嚇出了一身冷汗。
身旁的鬧鐘在響個不停，催促我上學的時間已經到了。
在抵達學校之後，我仍在神游太虛，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來到學校的。
整個早上，我一直惦記著昨晚那個可怕的惡夢。一直到放學之後，我仍隔絕於自己的世界裡，完全聽不見外來的聲音。
他真的會因為我們之間的不倫之戀，而賠上性命嗎？這根本就是天地不容的事情！再一次，我又陷入了抓狂的情緒中。我該賭上宇樂的性命嗎？
看著他活活被燒死的畫面，我寧願自己身上被戳個千刀萬，只要能保住宇樂的性命。
「銀喜！銀喜！」
當我推著自行車，機械性地往校門口走去時，突然眼前出現了一個人影，捉著我雙臂不停搖晃。對方見我沒反應，搖得更賣力。
「銀喜！你怎麼了？」
「噢！是林恆呀！」
自從上次跟他在書房談話之後，已經好幾天沒見他來上課。
「嗯！是我！幸好你還沒走！」他臉上盡是欣喜的表情，笑得合不攏嘴。
「你這幾天上哪兒去了？」我有些疑惑的看著他，此刻他的心情，與我形成強烈的對比，到底有什麼事令他如此高與？
「我去醫院住上幾天，看心理醫生。你先別管這些，我很快就不再需要那些醫生了！你快跟我來！」他說完，迫不及待地拉著我掉頭就走。
我像扯線娃娃般，被林恆拉著走。因為他不是宇樂，我沒了反抗的力氣，也忘了問他想帶我去哪裡。一直到他在一扇大門前停了下來，我才緩緩抬起頭，看見了門上寫著三個字：「校長室」。
「你為什麼帶我來這裡？」我心裡充滿好奇。
「你進去就知道了。」說完，他不等我開口，立刻推開大門，牽著我一起進去。
在校長室裡，我看見了何宇樂！
宇樂一接觸我的眼神，對我露出淺淺的笑容。
那個我魂牽夢縈，日思夜想的何宇樂！正活生生的出現在我眼前，還在對著我笑！此刻我的心情有多悸動，我好想朝他狂奔，投入他懷抱裡好好哭訴一番。
可是，在校長的身旁，還站了一位卷髮女孩，跟校長站得很近。
那張可愛的小臉似曾相似，我好像從哪裡見過她。我力壓心裡對宇樂排山倒海的思念，很努力地探索我之前的記憶。
「銀喜！」林恆搖了搖，試圖把精神恍惚的我給搖醒。
此時，我才發現自己身在校長室。
「呃……校長好。」我忙禮貌地向校長請安。
「銀喜！」林恆又推了推我，語氣還是一樣地興奮。「那位是我姐姐，林雨寐。」
林雨寐？ ！對了！她就是林恆家的全家福裡頭，那位長得很標致的女孩雨寐！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？ ！
一時之間，我無法接受這些事實，先是林恆出現了，然後是宇樂回來了，現在，連那個失踪了整整十年的雨寐也現身了。
我忽地眼前一黑，整個人失去了知覺，暈倒在地上。
我悠悠地睜開疲憊的雙眼，看見宇樂熱切的眼神。
我很慶幸，我在暈倒之後，沒有做惡夢，否則，我有可能會因此患上入眠恐懼症。
「你終於醒了。」宇樂把掙扎著想起身的我，緊緊地摟在懷裡。
「這是哪裡？」我揉了揉眼睛，企圖想逃離他臂彎，但他不讓我如願，甚至把我抱得更緊。
「銀喜，別再逃避了。」他努力地安撫我。「剛才眼睜睜目睹你暈倒的時候，我都快嚇得心臟停止運作了。我真不該丟下你一個人不管，你看起來瘦了很多，那幾天肯定是沒吃飯，所以餓壞了。」他在自責。
「這是……學校的醫務室？」我看著熟悉的設備，抬頭問他。
「對，護士說你沒睡好，操勞過度，所以暈過去了，心疼死我了。」
依偎在他懷裡的我聽他這麼說，嘴角不知不覺地往上揚。
天！這就是戀愛的感覺嗎？好甜蜜。
「你放心，我以後再也不會離開你了。我把該做的事，都做完了。」他笑容可掬地看著我，像是夜空裡皎潔的上弦月。
「是因為雨寐嗎？」我低下頭來，想起剛才校長室那位美女，心裡有些酸酸的，他竟然為了她，讓我一個人自生自滅了好幾天。
「我都是聽你的呀！為了要讓林恆重新站起來，唯一的辦法就是把雨寐找回來。我這幾天不停地在面子書散播她的相片和尋人啟事，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，被我找到她了。」
「我今天也才剛回來，所以我們約在學校見面。原來，她當天離家之後，因為車禍而喪失了一部份記憶，忘記了自己的家人和身世背景，才會有家歸不得，慶幸有位善良的夫婦收留了她，把她帶去另一個城市生活。現在把她找回來，也算是完成一件偉事，讓林恆重拾昔日的歡笑。」
「那麼，她記得以前禁錮你的事嗎？」
「不記得了。好了，我的寶貝銀喜，我們先回家吧！我還有另一個驚喜要告訴你。」
「驚喜？」我心裡開始忐忑不安。
我好想問他，父親是不是已經發現了我和他的曖昧關係，然後重重罰了他一場？那天父親明明就接了那通我向宇樂告白的電話，但此時的宇樂看起來一副若無其事、毫無異樣般。
這些問題在我腦海裡盤旋了好久，可是，我說怎麼也開不了口，萬一父親硬要拆開我們，該怎麼辦？
在回家的路上，宇樂右手捉著車子的方向盤，左手緊緊握著我的手。和他十指緊扣的那種甜甜的感覺，舒緩了我緊張的情緒。
我一直問他，到底是什麼樣的驚喜？可他就是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，只顧對我傻笑，堅持要在到家之後才揭開謎底。
一踏入家園，我差點想立刻跳上自行車逃走，因為父親和小媽就大刺刺地坐在客廳裡看電視。
他們一見我回來，充滿熱情地迎上前來擁抱我。
「爸？媽？」我臉上勉強擠出僵硬的笑容，心裡不停地禱告。
「銀喜！你快把我們給想死了！都怪宇樂那天沒把你在身旁。」父親說出這番話的時候，還斜睨我身旁的宇樂一眼。
「銀喜！你還好嗎？見到你真高興。」小媽也上前來給我一個愛的抱抱。
我被父親和小媽抱來抱去，一頭霧水的，卻沒有人願意上前來解開我心裡的疑竇。
「銀喜！你那天是怎麼回事？怎麼把手機掛斷了？後來我怎麼打，都打不通。」父親突然以恨恨的目光瞪著我。
「呃……那天……」糟糕！我竟沒想到父親才剛寒喧完，劈頭就來個大逼供，竟然緊張得說不出話，只能隨便找個藉口搪塞。「我手機沒電。」
「你害我擔心死了。」父親仍在埋怨。
「對不起了，爸。」心虛的我，話也不敢多說，只能見好就收。
「爸，你們就直接進入正題吧！銀喜在緊張呢！」宇樂倚在我身後，像在等待父親揭開謎底。
「銀喜，其實，這件事誰都沒錯，你和宇樂兩情兩悅，親上加親，我和你小媽都很高興。」
「我們親上加親，你們竟然很高興？」我心想，他們是不是也跟著我們一起瘋了！
「銀喜！宇樂他其實不是我和你小媽的親生兒子，他是你小媽的養子。」
「養、子？！」我又因為驚嚇過度而大叫。
「對，養子，你們表面上是姐弟，其實是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。我和你小媽老早就想把你們湊成一對，可是現在都什麼年代了呢？還要父親來給你們安排姻緣，我怕被你們笑老土，所以只好作罷，讓你們自由發展了。沒想到，哈哈！」父親的話說到最後，竟轉換成一個大大的笑容。
我的身體開始搖搖欲墜，我中午才剛因為受不了太大的刺激而昏過去，我擔心自己的心臟負荷過大，又再度不醒人事。
宇樂察覺我的異樣，忙扶著我雙肩，讓我倚靠於他身上。
「爸，銀喜中午才剛暈過一次，就先讓她好好休息吧！要她一下子面對這麼多事，我擔心她受不了。」
「噢！對對！我都忘了，快讓她坐下。」
父親見我整個人坐在沙發上的時候，忙藉故拉著小媽出去了。
「好點了嗎？」宇樂為我遞來一杯溫開水。
「我太驚訝了！沒想到是這樣子的結局。」我有些不敢置信地傻笑。
「嗯，我星期六上午，就開始踏車到爸媽居住的城市，徵求他們同意，允許我跟你交往。」他坐在我身邊，臉上一直帶著笑意。
「什麼？原來，你一早就知道自己不是爸和小媽的親生兒子！」我恍然大悟。「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，你知道我為了這件事，心裡一直帶著罪惡感過日子嗎？所以，我才會一再地逃避你，不敢去面對這段感情。」
「銀喜！你先冷靜下來。」我動手想錘他胸口，雙手卻被他緊緊拑著。「有呀！有好幾次我都想脫口而出，把真相告訴你，可是你有哪一次是允許我把話說完？印象最深刻的一次，就是被你甩耳光。」
呀！耳光。
「那個、那個……呵呵！」我當場無言。
「算了。」他嘆了一口大氣。「其實我也不敢確定爸媽會否同意我打破傳統，跟名義上是我姐姐的何銀喜交往，雖然我是媽的養子，畢竟名義上我仍是他兒子，也就是你的弟弟。所以，在確定你也喜歡我之後，我決定先單方面跟爸媽談談，沒想到，這正合他們心意，感覺上，他們就像娶媳婦或嫁女兒那樣開心。」
「好，我接受你的解釋。」我沉住氣。「可是，你為什麼非得拖了這麼多天才回來？我都快瘋了。」
「對不起，因為雨寐的事，耽擱了一些時間。不過，如果我不暫時離開你，也從不知道原來你心裡面是那麼地喜歡我。」他說這話時，臉上又帶著壞壞的笑容。
噢！他一定在嘲笑那天的那通電話。
「那天的電話，怎麼會被爸接通了呢？」
「噢！其實，那天所有人都聽見了你的，呃……那些話。爸看見是你的來電，興奮得忘了那是我的手機，就開了手機的揚聲功能。」
揚聲功能？ ！那是說，我那天向宇樂表白的話，連小媽也聽見了？ ！
這一次，我寧願自己索性暈倒算了，這麼丟臉的話，竟然被這麼多人聽見了！
他吃笑地看著我，此時的我，整張臉肯定比熟透的蘋果還要紅，救命呀！
「銀喜，我們好好談一場戀愛吧！」宇樂不給我回應的機會，緊緊地把我摟在懷裡。
熟悉的氣息、熟悉的溫度、熟悉的聲音，不自覺地勾出了我的眼淚。
好開心，我們總算越過了層層荊棘，兩手交握在一起。
「嗯！」我望進他深褐色的瞳孔，用力地點頭。
「那我們現在去約會吧！」他攤開手心，向我提出邀約。
「好。」我把小手交給他寬厚的掌心，帶著愉悅的心情，正式開始我們的第一次約會。
今年的夏天好美，因為有溫暖的陽光，還有溫柔的宇樂……
（全文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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